孙双金:文字背后是什么

《红楼梦》中有“香菱学诗”的一个片段: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得真有趣!”

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

为什么陆游的这两句诗格局不高,不值得学习呢?

钱穆先生在《今天我们如何读古诗》中是这样分析的:“放翁这两句诗,对得很工整。其实则只是字面上的堆砌,而背后没有人。若说它完全没有人也不尽然,到底该有个人在里面。这个人,在书房里烧了一炉香,帘子不挂起来,香就出不去了。他在那里写字,或作诗。有很好的砚台,磨了墨,还没用。则是此诗背后原是有一人,但这人却教什么人来当都可,因此人并不见有特殊的意境与特殊的情趣。无意境,无情趣,也只是一俗人。尽管有人买一件古玩,烧一炉香,自己以为很高雅,其实还是俗。因为在这环境中,换进别一个人来,不见有什么不同,这就算作俗。高雅的人则不然,应有他一番特殊的情趣和意境。”

文字背后是什么?原来文字背后站着一个人。优秀的文字后面站着一个有情有智的大写的人,一般的文字后面站着的是一个毫无特点的俗人。

说到这里,我自然又想到了另一则故事,那就是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述的“孔子学琴”的故事: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孔子不愧为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他学琴追求四大境界:一是乐曲的内容,二是乐曲弹奏的技巧,三是乐曲的意境,四是乐曲后面的人物。当他听出曲子后面端坐的是一位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好像一个统治四方侯的王者,除了周文王又有谁能够如此呢!他的老师师襄子恭敬地离开座位给孔子拜了两拜,说:“我老师原来说过,这就是《文王操》呀。”

从孔子学琴的故事,我们懂得,学琴的最高境界是能从曲中听出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是我们当下的语文教学,又有几个人关注文字背后的人呢?

我们往往就文字讲文字。今天强调语用教学了,大家一股脑儿地讲语用,讲遣词造句,讲布局谋篇,讲文体特点。我听过许多老师教学《望月》一课,往往都是讲“眼中月、诗中月、心中月” 的叙事结构,或者讲散文的“事—景—情”横向结构,但就恰恰少掉了文中的关键人物小外甥,尤其是小外甥的惊人之言——“像眼睛,天的眼睛”。 我认为“月亮像天的眼睛” 是《望月》一文最为神奇的想象。为什么小外甥能讲出这样神来之语,而作者却讲不出来呢?因为小外甥天真,率真,纯真,因为小外甥充满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儿童是成人之父,老子的“复归于婴儿”的高论在这里得到极好的论证。所以我们在读《望月》一文时,要引导学生理解:真心打动人的是那神奇的想象力。小外甥(儿童)才是真正的智者,小外甥才是月亮的知音。

有人说,语文教育的目的是立言,我认为立言还不够。语文教育的真正目的是立人,立起有思想、有境界、有情趣的大写的人。

再回到《红楼梦》的“香菱学诗” 的故事: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词害意’。”

语文教育既要立言,更要立人。您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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