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实录】
一、梳理文本关键信息,明确学习内容
师:今天我们来学习林庚先生的一篇学术随笔《说“木叶”》。你们已经预习过课文了,大家再看看书,想想林庚说“木叶”,说了点啥呢?
生:“木叶”是诗人笔下钟爱的形象。
生:“树叶”“落叶”没有产生过好诗。
生:还说了“木”本身包含落叶的感觉在里面。
生:还说了“木”有微黄和干燥的感觉。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想过,觉得木就是木。
师:我相信,上过《说“木叶”》之后,你对事物的感觉会更细致入微一点的。
生:还说了“木叶”带来了清秋的感觉。
生:我觉得,他主要是想说诗歌语言的暗示性,“木叶”只是他为了说明这种暗示性的一个典型例子。
师:你说得非常不错,可谓一语中的。大家刚才的回答,足以说明我们的预习达到了一个重要的目的:了解文本关键信息。作为一篇学术随笔,当然应该掌握作者的基本观点,并且可以掌握得更好一些。同时,在此基础上,学习作者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能更重要。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关注他写了什么,更要关注他是怎么写的、怎么想的。
二、林庚问题的提出与确定
师:“木”的特征,“木叶”的特征,以及其背后诗歌语言的暗示性,是文本最重要的知识内容。这些,文本在第 4 自然段才开始阐述。那么,可以不要前面三个自然段吗?其作用是什么呢?
生:我觉得前面三个自然段是有作用的,因为它们揭示了林庚先生发现问题的过程。林庚先生写作《说“木叶”》这篇文章,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现象:“‘木叶’是那么突出地成为诗人们笔下钟爱的形象。”
生:我也觉得前三个自然段有意义。因为林庚先生的论述是从“木叶”到“树叶”再到“落木”,最后他讨论的重点,其实是“木”的特征。
师:这就是聚焦问题的过程。如果将前三个自然段概括为简短的两三句话,你准备怎么概括?
生:“木叶”成为诗人钟爱的形象,还从“木叶”发展到了“落木”。
生:我觉得,还需要加上这样一句话:其关键在“木”这一字。
师:一般人以“说‘木叶’”为题,可能怎么写?
生:可能直奔主题,直接写“木叶”的特征。
生:可能先提出诗歌语言的暗示性这个观点,再用“木叶”的例子来佐证。
师:林庚先生的做法是什么?
生:他先从一些现象说起,再提出自己要论述的核心话题。
师:林庚先生的这种思维方法,特别值得我们学习。大家先默读前三个自然段,标记出他说到的那些现象。
(生读书标记。)
师:我们按顺序来说一说。
生:在这里我们乃看见“木叶”是那么突出地成为诗人们笔下钟爱的形象。
生:可是问题却在于:我们在古代的诗歌中为什么很少看见用“树叶”呢?
学术随笔的教学内容选择和创生(1. 雅礼中学,湖南长沙 410007;2.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3)摘 要:用合理的策略阅读学术随笔,学习作者的思考和表达,是《说“木叶”》的教学定位。还原作者思考问题的过程,揣想其学术研究的意识、立场与方法路径,领会其思维纵横腾挪的妙处,是重点内容。理解基本观点,分析“木”“木叶”的艺术特征,并在迁移中形成新经验,是基本内容。思辨质疑,评价文章内容的合理性,探索解决问题的新的可能性,是创造性内容。
关键词:问题;思辨;矛盾;阅读策略;思维方法;学术随笔;教学内容执教:王 良1 点评:郑桂华 2——《说“木叶”》教学实录及点评王良老师29 2023.4 • 高中课 堂本版主持/安秀海生:其实“树”倒是常见的。
生:一般的情况,大概遇见“树叶”的时候就都简称之为“叶”。
生:这里我们乃可以看到“落木”一词确乎并非偶然了。
师:这一句,不是谈现象,这是一个小的结论。前面几句是在谈现象。
生:谈诗人较多地使用“落木”一词。
师:嗯。林庚先生梳理了一些诗词的用词现象。这些现象是有层次的,你发现了吗?
生:有些是并列的,有些似乎不是并列的。我还不是特别清楚。
生:我能感觉到有三个现象是同一层次的:在诗歌中,“木叶”很常见,“树叶”不常见,“落木”也很常见。我感觉,这三个常见或者不常见,并列在一起,让我们获得一个具体感知。
(师边听边板书。)
师:你的概括很好。你概括出的这三个现象,可以很好地帮助我们思考。
生:我再来补充。在诗歌中,“树”很常见,“叶”很常见,应该是下位的现象,是从属于“树叶不常见”这个现象的。
师:的确。你发现的树常见、叶常见两种现象,是和“树叶不常见”相关联的下位现象。请同学们用思维导图的方式在纸上展示这三个段落林庚先生提出问题、分析问题的过程。
(学生绘制,请一个学生在黑板上画,老师巡视、指导。然后组织讨论,最后明确如下图。)
图片
师:这幅图很清晰地体现了林庚先生发现问题的基本思路。现在,我们细读前三个自然段,边读边思考,也可以小组同学讨论一下,具体看看作者是如何发现问题、思考问题的。
生:林庚先生发现“木叶”成为诗人笔下钟爱的形象之后,没有直接去写“木叶”有什么特征,而是从“树叶”写起。他发现了一个矛盾,“树叶”和“木叶”的概念意义差不多,但是“树叶”在诗歌中却很少见,至少是没有产生经典好诗。
师:发现矛盾,很好。发现矛盾就是思维的开始。从“木叶”多到“树叶”少,思路上是——生:对比?
师:可以这么说。对比联想,横向展开。“木叶”和“树叶”,两者概念意义相同,而审美意味不同。这就很值得下一番同中求异的功夫了。
生:林庚先生在比较了“木叶”和“树叶”的不同之后,又发现了“木叶”和“落木”的相似之处,就在于“木”。他说:“从‘木叶’发展到‘落木’,其中关键显然在‘木’这一字,其与‘树叶’或‘落叶’的不同,也正在此。”
师:如果从“木叶”到“树叶”是横向展开的话,那么,从“木叶”到“落木”是一种什么方式呢?
生:纵向展开。
师:很好。不过用“纵向深入”更准确。林庚先生发现,从“木叶”发展到“落木”的关键是“木”,这就是同类信息整合。仿照“同中求异”,我们给这种方法也取一个名字——
生:异中求同。
师:他还运用了别的思维方法吗?
生:他还运用了猜想的方法。当他发现“树叶”在诗歌中不常见的时候,就猜想是不是因为古人出于文字洗练的缘故,省略了“树”而单用“叶”。
生:但是,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诗人在用“木叶”的时候,就没有省略“木”而单用“叶”。
师:猜想,又否定了猜想,那这个猜想是否还有意义呢?
生:我觉得是有意义的。林庚先生的猜想和否定猜想,实际上真实地写出了他思考问题的过程。这让我想起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猜想是大胆假设,否定猜想是小心求证。
师:通过猜想和否定猜想,思维更开阔也更严谨了,迂回曲折地抵达了问题的核心——关键在“木”。这是一个打开思路又不断聚焦问题的过程。
师:同学们还注意到没,这三段文字,高频率地使用了一种句式。
生:我发现他的问句特别多。
师:跳读课文,把这些问句都找出来看看。然后,我们按顺序读一读,并想一想,这些问句在文章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生:“木叶”是什么呢?
生:我们在古代的诗歌中为什么很少看见用“树叶”呢?
生:“树”倒是常见的……可是为什么单单“树叶”就不常见了呢?
师:这里,其实还隐含着一个没有问出来的问句:难道是因为文字洗练的缘故吗?
生:洗练并不能作为“叶”字独用的理由,那么“树叶”为什么从来就无人过问呢?
生:然而天才的杜甫却宁愿省掉“木叶”之“叶”而不肯放弃“木叶”之“木”,这道理究竟是为什么呢?
师:林庚先生提了这么多问题,大家怎么看?
生:我感觉林庚先生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打破砂锅问到底。
生:不断提问,其实就是打开思维、整理思维的过程。
生:不断提问,是因为他关联了很多现象,于是有了矛盾、比较、猜想,所以产生了各种问题。
师:太精彩了,思维大师啊!我们来小结一下,在前三个自然段中,林庚先生发现诗人们钟爱“木叶”之后,并没有直奔主题分析“木叶”的艺术特征,而是关联种种现象,充分展开思维。有矛盾的发现,有同中求异,也有异中求同,有猜想和否定猜想,等等,这是一个非常丰富的思维过程。如果要给林庚先生这种论说问题的方法命一个名,成为我们以后思考问题的一个参照的话,你准备怎么命名?
生:我想用“迂回”这个词。因为他不是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而是先从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东西谈起,比如“树叶”,但最后落到了主题上。
生:我想用“言在此而意在彼”这个表达。虽然他前面说的好像不是“木叶”,但实际上都是为了更好地说“木叶”。
生:或者叫“欲擒故纵”?
师:都蛮有创意的。问题的展开、文章的布局,和打仗的运筹帷幄有点相似。林庚先生提出问题和分析问题的方式,老师姑且借用一个围棋术语,名之曰“腾挪”。在这里,腾挪是指不断关联其他信息,纵横展开,不断深入,以获得更大的思维空间。这样,问题就渐渐定向、聚焦了。问题的价值,也在腾挪中呈现出来。这就是一种思维的力量,是不是很妙?
生:借林庚先生的说法打个比方,“腾挪”就是一棵思维之树,枝繁叶茂;直奔主题就像“落木”,太疏朗了。
师:妙哉!我雅礼少年!因为腾挪,林庚先生的思维展开得特别充分,所以也就特别有说服力。我们之前学过朱光潜先生的《咬文嚼字》。他分析“你这”句式,认为“在赞美时便不适宜”,你信服吗?
(生沉默。)
师:能举出反例吗?
生:你这调皮蛋。
生:你这坏蛋。
师:哈哈,这可能是父母、师长或恋人表达喜爱和赞美的话。所以,朱光潜先生的论述有瑕疵。
生:没有更充分地占有材料。如果只注意到这样一个或一类现象,没有注意到另外的不同现象,立论的基础就不牢。
师:“另外的不同”,这个表达很重要。结构化地占有材料很重要。
师:腾挪,需要扩散和聚焦。扩散不是目的,聚焦才是;扩散,实际上是对聚焦点的筛选过程。有了基于比较、联想、猜想的充分扩散,聚焦才有价值。思维的展开和腾挪,其实就是问题逐渐变得清晰的过程,就是问题不断得到聚焦的过程,甚至它还能够揭示问题可能的解决方向和路径。展开,定向,聚焦,我们学习,我们思考生活当中的话题,我们将来读大学,写本科生论文、写研究生论文的时候,你确定你的题目的过程,其实就是这样的艰苦过程。《说“木叶”》这篇文章,为我们提供了重要启示。
三、分析“木”“木叶”的艺术特征
师:通过前面的腾挪,林庚先生把问题聚焦在一个“木”上。但他却没有立刻说“木”有什么特点,思维在这里又稍稍逗留了一会儿。他先思考了一个什么问题?
生:他是这样说的:“首先我们似乎应该研究一下,古代的诗人们都在什么场合才用‘木’字呢?也就是说,都在什么场合‘木’字才恰好能构成精妙的诗歌语言?”林庚先生这是抓住“木”字的使用场合来分析。
师:是的。所谓“场合”,是指事物发生的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事物总是存在于一定时空中,存在于一定情境中。我们不可以孤立地分析事物。“木”使用的场合是——生:“木”使用的场合,自屈原开始,都在秋风叶落的季节。
后来的诗人们,都是在表现秋天的时候,使用“木”这个词语。
生:所以,“木”字就包含着落叶的感觉。秋风扫落叶,叶子纷纷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木了。
生:林庚先生说,“木叶”“带来了整个疏朗的清秋的气息”。这使我想起了晏殊的一句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师:你有非常敏锐的语感。“西风凋碧树”就有一种疏朗的美感。刚才我们的课堂,一直在慢慢地腾挪,慢慢地顺着林庚先生的思路聚焦。现在,我们改变一下课堂节奏,张弛有度,进行一个速度练习。请大家跳读课文 4~7 自然段,寻找“木”和“木叶”的艺术特征。
生:我找到了“木”的艺术特征:其一,包含落叶的因素;其二,带给人微黄和干燥之感。
生:“木叶”的艺术特征:疏朗与绵密交织,迢远而情深,正像《九歌》中的湘夫人。
师:“木叶”还有别的特征吗?
(生沉默。)
师:“木叶”的第一个特征,林庚先生是联系“落木”来谈的。在比较中,才见出特征。大家读这几句(投影):然则“木叶”与“落木”又还有着一定的距离,它乃是“木”与“叶”的统一,疏朗与绵密的交织,一个迢远而情深的美丽的形象。
(生朗读。)
师:“木叶”更基本的特征,是综合了“木”的特征吧?是区别于“树叶”的吧?
生:“木叶”就自然而然有了落叶的微黄与干燥之感,它带来了整个疏朗的清秋的气息。
生:我们把上面这句话,只当成“木”的一个特征了,只看到了“微黄与干燥之感”。
师:不仔细看,真会以为只是“木”的第二个艺术特征。这个句子很自然地综合了“落叶的”“微黄与干燥之感”两个艺术特征,并指出综合的效果是“带来了整个疏朗的清秋的气息”。
师:“木叶”是一个好词。那么,我们再往反方向想一想:“树叶”为什么是一个艺术价值低下的词语呢?
生:“树叶”语言不够洗练。
生:“树”本身就暗示着枝繁叶茂,颜色上通常也暗示着绿色,这样,“树”“叶”两词连用,就没增加什么信息量。
生:“树叶”没有明显的季节特色,一年四季都可以用,因为太普通,所以也就没有特色了。诗人,总是希望自己的语言与众不同,比如杜甫就说“语不惊人死不休”嘛!
师:嗯,树叶没有什么季节感。有创意!
生:我再补充。“树叶”的颜色特征也不鲜明,可能是黄、绿、红各种颜色都有,这就不能使人产生特定的联想,不能成为大家都明白的语言密码。
师:语言密码,好!这样的语言密码很多时候就是“意象”。意象是有诗性的人之间的暗语,是彼此都懂得的,所以读着读着,就会产生一种共鸣的愉悦。
四、拓展迁移,领会诗歌语言的暗示性
师:其实,我们在刚才的讨论中,已经慢慢接近了本堂课更为核心的议题——诗歌语言的暗示性。林庚先生“说‘木叶’”就很有趣,他想通过说“木叶”,来说“诗歌语言的暗示性”。诗歌语言的暗示性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来齐读第 5 自然段的文字。
生(齐):要说明“木”字何以会有这个特征,就不能不触及诗歌语言中暗示性的问题。这暗示性仿佛是概念的影子,常常躲在概念的背后,我们不留心就不会察觉它的存在。敏感而有修养的诗人们正在于能认识语言形象中一切潜在的力量,把这些潜在的力量与概念中的意义交织组合起来,于是成为丰富多彩、一言难尽的言说。它在不知不觉之中影响着我们,它之富于感染性启发性者在此,它之不落于言筌者也在此。
师:既然有暗示,那就会有明示。想一想,对于一个词语的意义来说,何为暗示性?何为明示性?
生:我觉得,明示性就是词语的概念所代表的意义,暗示性就是林庚先生说的概念的影子,相当于词语的联想意义。
师:很好。你借用了朱光潜先生《咬文嚼字》的观点。我们回忆一下,朱光潜先生是怎么说的?
生:概念意义即直指意义;暗示意义即联想意义,是不稳定的、游离的、个性的。
生:直指意义是明确的,而暗示意义则因人而异,也因场景不同而有所不同。
师:朱光潜先生和林庚先生都特别重视词语的暗示性,他们共同的观点是什么?区别又在哪里?
生:词语的暗示性,能使表达意蕴丰富、含蓄、富于启发性和感染力。
生:可以说,使诗歌或者说一切文学作品魅力无穷的,正是语言的暗示性。因为暗示性可以使人产生联想,在联想的基础上产生丰富的理解,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生:朱光潜先生强调了联想意义的不好确定与控制,这正是应该“咬文嚼字”的理由。
生:而林庚先生强调的是,正是因为诗歌语言的联想意义和暗示性,才使得诗歌魅力无穷,不落言筌。
师:这是因为他们的写作目的不一样。大家想一想,我们在读翻译作品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觉得有一些地方不知所云?我们以为是翻译不好的问题,但是联系今天的学习来看,有可能是什么问题?
生:可能就是语言暗示性的问题。
师:一般来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语言,就像一棵生长在水里的水草,在水中,水草才韵致无穷。捞出来,它就枯萎干瘪了。诗歌语言符合冰山原则,其水下的部分更为丰富;词语拖着的文化尾巴,弥散着历史气息,不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你们有这样的阅读体验吗?
生:比如说桃花,就不仅仅指桃树的花朵,还往往有爱情寓意,这就是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发展而来的。
生:蓬草也是。因为它是无根的,风一起,就随风飘荡,所以就带有漂泊的含义,如“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师:你们的联想很丰富。词语在产生和运用过程中堆积的种种,包含故事、形象、情感等,都附着在词语之上,使每一个词语都像有了三生三世,绵绵不绝。因此,我们感知一个词语,绝不仅仅是感知这个词语所指示的概念意义,还要关联它背后的整个文化。“木叶”如此,“桃花”“蓬草”如此,其他诸如“柳”“梅”“孤雁”等也是如此。下面我们用林庚先生说“木叶”的方法,来说一说诗歌中的其他语言现象,比如说——“落红”。
师:“落红”在概念意义上,就是落花。可是,使用“落红”的名句,貌似比使用“落花”的名句要多,这是什么原因呢?大家先举“落红”的例子。
生: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生: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生:老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算不算?
师:当然算。我也补充一句:“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大家说说,诗人为什么更爱使用“落红”一词?
生:用林庚先生“说‘木叶’”的思维方法来看,“落红”之所以被钟爱,显然是因为这个“红”字。“落红”,写出了颜色。
生:是的,强调颜色很重要。大片的落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的感觉。红色,是最夺目的颜色。因为开得艳丽,红得夺目,所以凋谢也就格外触目惊心。
师:你的语感可以用精微来形容了。
生:如果颜色有性别的话,我觉得,红,一定是女性的。就像花,也更多具有女性特质一样。“落红”,能使人想起女性美好年华的萎谢,更具有伤感的味道。
师:独辟蹊径!你可以写一篇论文试试看,论“‘落红’的女性气质”。
师:这就难怪诗人们要舍“落花”而取“落红”了。我们再来一次头脑风暴。夕阳、残阳、斜阳、白日、红日、朝阳这些常见词语,在概念上都指“太阳”,可是为什么诗歌语言中却少见“太阳”呢?比如辛弃疾的“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再比如《在太行山上》的歌词“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生:“太阳”太笼统了。晨光熹微、红日当头和夕阳晚照,不同时段的太阳给人的感受不一样。
师:“太阳”是一个笼统的词,说得好,就像“树叶”是一个笼统的词一样。
生:残阳、夕阳等等,除了和时间有关系,更和心境有关系。比如夕阳、残阳和斜阳,都是指傍晚时候的太阳,可是,残阳就给人一种衰败的感觉,体现了凄凉的意境。
师:辛弃疾说“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时候,大概想起的,正是日薄西山的南宋王朝。
生:“红日”一般较多出现在革命歌曲里,应该是想体现红色革命的文化意义。
师:诗歌的词语真是这样。正如林庚先生所说,是不能单凭概念的。它带着情感的温度和文化的意味。
五、思辨质疑,与林庚先生商榷
师:感谢林庚先生带给我们这么多思考,但是,作为一篇学术随笔,《说“木叶”》对“木叶”“落叶”“木”的论断,未必就是定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所以,课堂上我们经常批评作者。我们批评过钱钟书,批评过朱光潜,但还没来得及批评林庚先生呢!
(生大笑。)
师:林庚先生其实也有一些值得批评的地方,比如说他在分析问题的时候,也是可商榷的。他说“落叶”不过是一般的形象,但他穷尽所有的例子了吗?比如贾岛的“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韦应物的“落叶满空山,无处寻行迹”,都很精彩啊!林庚先生,你为什么说“落叶”就没有好诗呢?
生:“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一种萧瑟的秋意,铺天盖地,真是惆怅又壮观!
生:“落叶满空山”,一“满”一“空”,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阔和辽远的感觉。
师:再比如,“木”就一定如林庚先生所说,是空阔疏朗的吗?我们都读过一句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那个“木”就是树,那个“木”就是茂盛的。杜甫是要用草木的茂密来反衬国家的衰败,对不对?再比如,“木”和“木叶”,就一定是干燥的吗?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陆游的“木叶最宜新雨后,鸟声更胜暮春时”,对这些“木”,你有什么感觉?
生:“阴阴夏木啭黄鹂”,这“木”,可是一片浓荫的感觉呀!
生:“木叶”“新雨”,也不干燥呀!
师:其实林庚先生要写真正的严格的论文,还需要用现代统计学的方法,把所有中国古典诗歌中包含有“落叶”“木叶”的诗句全部找出来,进行大数据统计,然后再分析。所以,这篇文章还是有瑕疵的。
师:但林庚先生这篇文章还是很妙的。我们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摘星星,走得更远嘛!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不如当作最后的花絮送给大家,提醒我们思考问题的时候,再多一个角度。我在农村长大,对于“木叶”是很熟悉的,因为“木叶”就是我们村子里一般老人家喜欢说的一个词语。老人家把那种阔叶树掉落的叶子,就称为“木叶”,这种叶子很容易点燃,因此,农村的孩子们经常会上山去捡木叶回家烧。老人家不大可能知道屈原“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句子。他们常常说“木叶”,只有一种可能——“木叶”是一个古老的词语,一直口耳相传,代代沿袭了下来。其实,在屈原的时代,“树”是作为一个动词来使用的,我好像没读到那个时代“树”作为名词使用的诗文。也就是说,屈原使用“木叶”,也许并非字斟句酌的结果,而很可能只是从日常生活中选取了一个普通词汇。
不是“木叶”成就了屈原的作品,而是屈原的作品以及后来人的学习、模仿和创造,赋予了“木叶”无穷的艺术魅力,然后林庚先生为我们讨论了这种艺术魅力。这样想是不是很有趣?
生:此话当真?
师:值得探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思想的王国,是自由的天地,可以任由各位恣意腾挪。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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