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走出了鲁西北的那个小村庄，走出了国门，但始终没有走出那植根在心底的思乡与爱国的情结。他走进了燕园，走上了大学的讲台，但没有走出那融入生命血脉的精神家园。他走上了社会高层，步入了人生辉煌，但他仍然是“平民中的大师，大师中的平民”。
披文入情
月是故乡明
“月是故乡明”是一句流传很广的用以表达故园之思的诗句，它出自杜甫的《月夜忆舍弟》。这首诗写于安史之乱时期，抒发了杜甫离乱之际对故乡亲人的怀念。月亮其实无处不明，但杜甫偏说“月是故乡明”，这是对自然事物的感觉因主观情绪的改变而改变，在文学作品中，这样的写法特别能引发人的乡思共鸣。
①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起笔极为平淡。唯其平淡，才见真味。
②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想象与联想原是散文写作的基本手法。由月而山水，总领下文关于故乡的枝枝节节。铺排有序，结构严谨。
美文选粹•月是故乡明
③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原来山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里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象的。
从无到有，有呼有应，针线极为细密。
④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小苇坑占了小村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视角，一样的欢乐，风景状物、叙事写人形象生动，使人身临其境，浮想联翩。
美文选粹•月是故乡明
⑤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捉知了，捡鸭蛋，一轮明月，几许清光，牵起了故乡生活的诸多细节。曹文轩在他的摄影散文《前方》里说：“人生实质上是一场苦旅。”一边有“克制不住的离家的欲望”，一边又“时时刻刻地惦念着正在远去和久已不见的家、家园和家乡”，因为关于家乡的一切生活细节正是一个人成长的历史，是所有爱恨情愁的羁绊与见证。时光的淘洗会让这一切变得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⑥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近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是处写天涯旅。有详有略，连点成线，所有的月亮都“美妙绝伦”，所有的月亮“我都异常喜欢”，可我还是永远忘不掉“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
美文选粹•月是故乡明
⑦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住的朗润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鸟，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是处写朗润园与写天涯旅异曲同工，皆为映衬，但实中有虚，自成一体。老朋友的慨然言说，从侧面激赏朗润园这一处“赏月胜地”，可在作者心目中，朗润园的山、水、树、花、鸟、一轮当空明月还是比不过“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如此衬中有衬，比中有比，层层铺垫，推波助澜，确如前人所谓“情满更斟情”啊！
⑧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苦”是现实世界里的苦，“甜”是精神家园里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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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月光如水，镌刻了思念，晕染了眷恋；月光如线，贯穿了始终，连缀了所有。
作者：季羡林
文章珠玑
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思考探究
1.“月是故乡明”，作者除写“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外，还写到哪些地方的月亮？作者写其他地方的月亮，用意何在？
2.在文章第⑧段，作者写道：“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请联系全文，说一说“微苦”具体是什么苦，“甜美”又是什么样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