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读《湖心亭看雪》,总对一句话忍俊不禁。
“问其姓氏,是金陵人。”一本正经地毫不在乎别人的名字。
张岱的心思大约是,我不用知道你是谁,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谁。
记得很小的时候,读《湖心亭看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张岱是谁,但是对一句话一往情深: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我合着书呆呆地坐着,被这一句话俘虏了全部的感觉。
外面真吵,雪地里真安静。
这雪真大,我真小。
我就这么小小地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后来,才渐渐明白了这句话里数量词的妙趣:
这些词语不是在交代数量,而是在表达一种感觉,人在天地间的感觉。这个数和量是个体生命在茫茫宇宙中对自己下意识的估量。
人生无非是雪泥鸿爪,如梦似影;人的肉身在这天地间也无非如草芥,似尘埃;那反复的“一”,那寥落的“两”、“三”仿佛是孤独的,但又是干净的。
这大雪,下了多日,彻彻底底将世间万物的颜色形状,喜怒哀乐全都掩埋了,这一片白色帮助人们忘却尘世间的牵牵绊绊,成为纯粹的自己。
我总爱问学生,你们说这幅雪景图是张岱在哪里看到的呢?
这幅图是在小舟里的张岱永远不可能看到的。他不可能看到自己如一粒尘埃。
但又好像是在小舟里看到的——他从上到下,看到“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
这个画面是实在之景,又是心灵之景。
尝试着感觉,当具体的肉身在这纯洁博大的雪景中融化,我的一切便开始渺小,我的快乐变得抽象,我的悲哀变得模糊,我的偏执变得可笑,我的求而不得变得一文不值。
于是,灵魂获得了自由,它飞到了天上,俯瞰大地,才真实地看到自己。
每当觉得自己要走不出去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呆一会儿,让湖心亭的雪在心里静静地下,在想象里,把自己放在那个如草芥的舟中,就会发现这些麻烦与痛苦确实连一粒尘埃都不如,轻微而不具体。
于是,我常常在这句话里忘却自己。
虽然后来,我慢慢知道了张岱是谁,也知道了他的许多故事。
但我总还记得第一次读《湖心亭看雪》时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忘记了自己是谁,也毫不在意作者是谁。
在茫茫的天地间,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的呢?
只是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你的感觉。
于是,安静了下来。
我总愿意祝福——
亲爱的朋友们,在炽热喧闹的世界里,愿你常有一片冰雪驻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