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还得从苏轼一段逸事谈起。
据宋人俞文豹在《吹剑续录》记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与柳七郎如何?’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东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想当初,乍读此典故,觉其是多么经典绝妙地概括出了柳永与东坡词的区别。再加上对东坡词《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那份肤浅的理解与喜爱,也就对这则典故所道出的东坡词的风格深信不疑,以此后来读到东坡其他类的词,也没想对此提出我个人的一点点异议。当然还有文学史与老师们对东坡词风格天长日久的灌输。
如今读来,我却对典故中东坡的“绝倒”有着比较深得异议。我更愿意的是东坡为那歌者的风趣而绝倒,而不是其对于东坡词风格的准确概括。我相信东坡对于自己的词是有自知之明。只是,“大江东去”这首词太好,流传太广,而且大多人只是好于口头的吟唱,而没有深深地去体会其精神内涵。
《念奴娇·赤壁怀古》真的很豪放吗?壮志难酬的心声,人生如梦的慨叹,借酒消愁的解脱,还有那岁月的沧桑,哪一样能够看出苏轼此词意境的豪放呢?其内心的郁积都已经痛苦得难以言说了。他也只能通过江山、英雄、美人、美酒这些充满沧桑的事物来表达。其意境实在是婉约之至。
我们再来看人们认为的苏轼最好的词作的整体风格。民国初年的夏敬观是这么说的:“东坡词如春花散空,不著迹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风海浪之曲。众多幽咽怨断之音,此其上乘也!”
相对于上文典故中的幕士,此话中的柳枝是不是更加懂得苏轼词作的风格呢?春花散空,其词风是多么的轻柔自然,充满温婉的意境美。再看其精神内涵,也不是豪放洒脱,而是中多幽咽怨断之音。对时光,对生命充满了无穷的哀叹。
人们认为的他的豪放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就算其豪放吧。但是如果再要找一首苏轼的豪放词,你似乎也顶多只能够找出《江城子·密州出猎》《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这两首词作了吧。何况后一首对于幽美景物的描写也充满了婉约的风格;不服老之后也是苏轼对于老来的承认与无奈。
再来看其婉约词,也就有些不胜枚举了。譬如《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蝶恋花·春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永遇乐·卷珠帘》、《沁园春·孤馆灯青》《洞仙歌》等等苏轼的几百首词作,无论是遣词造句上,还是其意境之上都是非常的婉约。它们均如李清照的词作一般,哪一首不是充满了对人生、对生活,对自己心灵幽怨般吟哦。
夏敬观对于人们对苏轼词作的误解也作出了自己的解释,其接着说:“若夫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之慨,陈无己所谓: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乃其第二乘也。”
这也就是说,我们不是不承认苏轼作了很多豪放词,而是那些词都只是少之又少的,苏轼词作中的二流货色,不能代表苏轼词作的整体风格。因此把苏轼归为豪放词人也就是不科学的了,更是对苏轼词作风格的一种误解。
结合苏轼的生平事迹与思想情感,其作豪放词也似乎没有什么根基。他那充满坎坷的人生际遇,又有什么值得他豪放的呢?“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是苏轼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是愤懑,是旷达,是自嘲,更是感慨!这么一个人如果还能够整天作出摇滚一般的真正欢乐洒脱的词曲,他也就真的不是一般的人了。苏轼是人,不是神,他也是做不到的。
另外,人们对于苏轼词作风格的误解还可能与苏轼词作缺少步步为营的风格相关,苏轼词作不是美文,那些词句都是一些出自天然的大白话。真的,苏轼词作全无一点技巧。人们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苏轼的词作课让你找不到一点偶得的痕迹,每一句都是那么平白如话,可是整体的组合却又是那么意境无穷。
以前读李清照的词,还以为李清照的词作是多么的语出天然。如今与苏轼词作一比较,也能够明显得感觉出李清照词句的斧凿之痕迹。
正是如此,许多人因此也就感觉不到那种雕琢的婉约之美,因此对苏轼词作婉约的风格也就忽略不计,从而也就没有把他纳入正宗的婉约词人之列。
最后,就总体来说,宋词都是婉约的。豪放之作,只是偶尔开出的几多奇葩。没有哪一位此人真正属于豪放派。因此,近之小孩是最不宜看宋词的。好像我以前看到一则新闻,一小女孩宋词读多了,后来竟经常感时流泪,成了个真正的林黛玉。宋词,是最能触碰到人心灵深处的了。因为它从来都是那么的柔,那么地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