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部分
“冷风”之中遇“冷笑”
——探析鲁迅《故乡》中的“冷”
甘肃省庆阳市环县思源实验学校 黄礼发
摘要:对《故乡》中的自然环境、个人心境、自我处境之“冷”场面的探寻,可让读者对《故乡》中的“我”及鲁迅先生的思想内涵有更深刻、更全面的理解。通过对“闰土”、“杨二嫂”等重点人物的言行探究与环境解析,试图走进文中“我”的内心世界,感受其在回乡之旅中所遭遇的内心之“冷”。
关键词:故乡;鲁迅;冷;悲凉;希望
《故乡》是鲁迅的名篇,也是常为大家所称道的小说经典,其丰富的题旨内涵、恰到好处的场面描写、饱满而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无不让读者深受震撼。《故乡》中的自然环境、个人心境、自我处境之“冷”场面,让人如困“高墙”之内,凄冷无比。不论是卖“屋”的悲凉,还是人际关系的“疏远”与“隔膜”;不论是期望落空的悲哀,还是异乡奔波谋生的“艰难”;不论是乡土身份认同的“失败”,还是寻找希望之路的“茫远”;都成功地将“我”一次次地置身于“冷风”之中,遭遇着“冷笑”,让“我”的回乡之旅变得茫然无助、落魄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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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环境之“冷”
《故乡》中有一句话,“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1]。这是文中第一次出现“冷”这个字眼,与“风”字组合在一起,“冷风”直接表明了当时天气的寒冷,与文中的“严寒”、“深冬”、“阴晦”、“苍黄”、“横着”、“萧索”、“荒村”等冷色调词语相互配合、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没有活气的“萧索荒村图”。这幅图是冷峻的,这样的村子是冷峻的,然而,这个冷峻的村子却是“我”的故乡。这样的故乡,不由得让“我”心头为之一“冷”。俗话说“一切景语皆情语”,如此凄冷环境之下,初到故乡的“我”怎能有好心绪?所以,文中写道:“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1]。自然环境之“冷”,催生心情之“悲凉”,心情越是悲凉,越会觉得眼前景色凄冷。可惜的是,这里的“冷”字常常被人们所忽略了,忽略了就难以由景及情,难以从“冷”景出发,触及“悲凉”的心情。正如陈雁老师所说“新生活之‘路’如何走,‘我’并不明确”。[2]由此可见,这里的冷,绝不仅仅指的是自然环境之中的天气之“冷”,更是世事变迁、物非人非的人走茶凉之“冷”,还是前路迷茫、彳亍前行的内心自我观照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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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心境之“冷”
文中“我”的心境之“冷”,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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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卖“屋”的悲凉。
从文中“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1]这句话可以看出,“我”这次回故乡,一个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搬家交屋”。“老屋”便是我的老家,便是“我”的故乡,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根”。卖掉“老屋”,也就意味着“我”的老家从此就没了,“我”的故乡从此就变成他乡了,“我”的“根”从此就没了;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我”将永远变成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没有了“落叶归根”的念想,没有了来自“故乡”的牵挂,“故乡”从此变成了“绝唱”。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笔,实则隐藏着“我”内心巨大的悲痛与凄凉。这也是“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情的主要原因。
(二)普通人际关系的“疏远”。
普通人际关系主要指“我”与以杨二嫂为代表的邻里之间的关系,“我”这次回来,有一个很大的感触,那就是“我”已经无法和左邻右舍们友好和谐相处了。大家来“我”家都不是为了与“我”叙旧或者来帮忙搬家,而是借着“买木器”之名顺手拿走“我”家的东西。这些人中最为典型,作者着墨最多的就是杨二嫂。杨二嫂从出场就与“我”拉远了关系,尤其当“我”刚开始没有认出她的时候,她便表现得“很不平”,并且“显出鄙夷的神色”[1],冷笑说:“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1]这是“冷”字在《故乡》中第二次出现,并且是用来形容杨二嫂的笑;这说明这种普通的人际关系已经疏远到了令作者发“冷”的地步。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接下来,杨二嫂就对“我”极尽抬高、挖苦与讽刺之意。为了让“顺手牵羊”之举变得更为合理一些,她甚至大肆编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出来,比如“你阔了”、“放了道台了”、“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真是愈有钱……”[1]等。这种普通人际关系的疏远,也是造成“我”心境变“冷”的主要因素。
(三)重要人际关系的“隔膜”。
重要人际关系在这里主要指除了亲人之外,但又比左邻右舍关系更好一些的关系,文中就是指“我”儿时最重要的玩伴——闰土。闰土可以说是“我”本次回乡最想见到的人,没有之一。从文中对闰土的大篇幅描写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对闰土的到来,是充满兴奋与期待的,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见面竟然在一句“老爷!……”中草草收场。“老爷”二字直接表明了“我”与闰土之间的上下等级关系,也是摆在“我”面前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心灵鸿沟。我们都知道,心理距离比现实中的距离更为可怕。而今,“我”与闰土之间已不仅仅只是心理上的距离遥远,更是直接在内心中产生了隔膜。由于这一层可悲的厚障壁,闰土的“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闰土除了说“老爷”、“水生,给老爷磕头。”、“老太太……”[1]等字眼外,很少说其他的话,也很少主动与“我”说话。“我”的脑海中,本来是有许多的连珠一般的话,却无法说出来了。这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隔膜,是“我”始料未及的,也是“我”一时半会难以接受的,所以才会有“我也说不出话”的极窘局面。一声“老爷”,让“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1]。寒噤其实就是“我”内心突然变冷的直接表现,这个于“我”而言最为重要的玩伴,却与“我”隔膜至此,不得不让人心生悲凉、心生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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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处境之“冷”
(一)异乡奔波谋生的“艰难”。
好多人在谈到文中“我”的自我处境的时候,就会不由得将作者鲁迅的外出求学经历与在外漂泊谋生经历拿来说事,这是非常不严谨的做法。鲁迅先生的经历,怎么能直接套用给文中的“我”呢?因此,要了解“我”的处境,只能通过《故乡》原文中仅有的字眼去揣摩、探析。读完《故乡》,我们就会发现,文中的“我”在异乡奔波谋生,是比较“艰难”的,也就是说“我”的处境并不怎么乐观。因为文中开篇就写道“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1]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我”离故乡的距离之远与时间之长,二十年都没回去过故乡一次,可见“我”在外谋生的艰难。紧接着,在第5段又提到了“我”回故乡的主要目的,便是“交屋搬家”,要搬到“谋食的异地去”[1],还有后文“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且不谈搬家的事。”[1]可见,搬家对我们来说,的确是迫于无奈之举,但凡有一丝希冀,也不会卖掉老屋,让自己成为一个无根的浮萍——永远漂泊在外的游子。接着又提到了这样一句话,“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1]说明,“我”在异地租房子住,增添家具也没钱,还要靠卖去家里的木器。在和杨二嫂的对话中,“我”就自己说道“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1]从这些句子中就可以看出,“我”在异乡的生活并不如意,谋生之路也是充满了“艰难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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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耘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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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故乡身份认同的“失败”。
作为长期在外谋生的“我”,已经逐渐地习惯了不被接纳与不被认同,但尽管如此,回到故乡的“我”,却还是希望能够被故乡的人和事所接纳、所认同;毕竟,故乡有着“我”所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玩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但仔细想想,“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回故乡了,这是一个跨度很大的时间概念了,所以“我”的乡土身份认同之路,注定是会失败的。首先,杨二嫂的巨大变化和对“我”的一番冷言冷语,就让“我”感受到了乡土身份认同的难度之大。其次,“我”儿时最好的玩伴,也是对“我”儿时影响最大的一个人,也是至今让“我”惦记不已的闰土,就直接拒绝了“我”。他并没有与“我”哥弟相称、重叙旧情,而是在封建等级观念的束缚之下,直接将“我”奉为人上人“老爷”,将“我”拒之千里之外。闰土都没能接纳和认同我“迅哥儿”的身份,这让“我”的处境尴尬不已、冷气寒人;更为可悲的是,闰土竟然对此麻木不已、浑然不觉。正如胡峰老师所写“破败衰落的故乡风物伴随的是人情的冷漠、人性的麻木与思想的愚昧。这使得他们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无法接受,反而滋生的是启蒙式的否定态度与批判意识,而从中获得精神慰藉和身份认同的最初设想也就无法实现。”[3]最有可能完成“我”的乡土身份认同的“闰土哥”,已然不复存在,那“捕鸟”的绝活,西瓜地里的“英雄少年”等美好记忆场域,就算提及也是无济于事了。“‘故乡’人给‘我’上演了一出出别样的人情崩毁”[4],这让“我”彻底醒悟,“我”再也无法被故乡所认同并接纳了!
(三)寻找希望之路的“茫远”。
在文章倒数第二段,鲁迅先生这样写道:“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1]闰土将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在“我”看来是好笑的,是渺茫的。但同时,“我”也深刻而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希望之路,其实比闰土的希望更为渺茫、更为茫远。说白了,闰土希望自己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这种希望在实现起来,似乎要简单许多,而“我”的希望,太过于宏大、宽泛,以至于都找不到具体的道路可走,找不到具体的实现措施,找不到继续为之奋斗与前行的方向。但是,要“我”停下来,又似乎不太现实和可能,毕竟,故乡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也已经容不下“我”的身体和灵魂了。选择离开故乡是必然,但又似乎在前行的道路上、在为自己的希望所奋斗的道路上,看不到一丝丝光亮。“我”的处境很艰辛,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之感,更是一种短期之内无法破解的“高墙之困”,甚至随时有陷入“铁屋子”的危险。寻找希望之路、新生活之路,如此茫远,处境之“冷”,溢于笔尖。
“‘回家情绪’是人类精神体验的文学传达,鲁迅先生的小说《故乡》散发着浓郁的‘回家情绪’,暗示着作者对人类精神家园的执着追问。”[5]《故乡》中的“我”在“冷风”之中回乡,又遭遇“冷笑”,诸多无奈与失落,让人有一种如困“高墙”之内的感觉;然记忆中、现实中、理想中的故乡之“暖”画面,又让人如听“潺潺水声”,满怀希望。读鲁迅《故乡》,常为其“冷”而悲凉,常为其“暖”而欣喜;在冷暖交替之中,我看到了“希望”!在这里,我所看到的“希望”,既是作者鲁迅先生的“希望”,又是文中人物的“希望”,也是所有读者的“希望”。正如文中所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1]但愿每一个读了《故乡》的人,都能够满怀希望,敢于去走自己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