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正酣,这一个月来,日本捐赠物资不少。
有的写“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有的写“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有的写“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特别诗意又贴切。
一时激起了,国内无数关于诗意与灾难的讨论。
如今,日本的新冠疫情也开始告急,2月20日,日本确诊727例。
投桃报李,中国政府马上公告,为日本无偿提供新冠核酸检测试剂,并提供全力的帮助。
然后,大家开始讨论,我们捐赠日本的物资,该回一句什么诗,比较妥帖?
鉴于新冠病毒又狡猾又流氓,经常假阴性,小林的医生同学群里是这样总结的:
好吧,这句也算比“日本加油!”强……
要说回诗,其实也不难,随手翻开诗经,就有好几句可用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是最容易被想到的一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比较诗意的一句。
“嘤其鸣兮,求其友声”可能更为贴切。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句也不错,但这句出自《常棣》,这诗后面还跟着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这句是当年抗日战争时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口头禅,所以得慎用。
如果离开诗经,唐诗里也有许多合用的。
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通俗明白。
陆凯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常见且诗意。
张九龄的“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则更为大气。
曹植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也还不错。
如是你,又会想到哪一句呢?
说到底,古文里的诗意优雅,似乎离我们的日常渐行渐远了。
在这个有人尚困居家中,有人即将复工的春天周末夜晚,小林来为你解读一点《诗经》里的诗意。
这是一篇很长的文章,可以听着下面这首歌来读:
1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国风·秦风》
芦苇密又苍,露水结成霜。我心上那人儿,就在那秋水旁。
逆流而上寻觅,道路险阻又长,无奈顺流而下,蓦然回首处,她却又在水中央,身影渐渐模糊,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这首蒹葭,实在是诗经里最忧伤的,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想要的得不到,居家隔离不能出去吃火锅,情人节不能出门约会,隔离的人不能与家人团聚,都是这种痛苦。
当然更大的痛苦,是想要的得到了。
2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郑风·女曰鸡鸣》
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婚书里,就有这一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这话改自诗经里的郑风·女曰鸡鸣,原诗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洋气的张爱玲,终于是被古老的诗击中,开始她颠沛流离永无小团圆的爱情。
好久之后,孤独的张爱玲客死异国,这句岁月静好,却悄悄成了文艺界的金句。
3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郑风·风雨》
风雨交加的天气,天空灰暗如黑夜,还好,你还在,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喜,是心安的欢喜,是踏实的幸福。
就像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这个城,这个国,都快不在了,幸好你还在。
抗疫前线的人们,也是父母,是儿女,是爱人,而在家苦苦守候他们归来的人,是不是也会在风雨如晦之时,默念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4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周南·关雎》
诗经里的诗,经常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爱慕着眼前的好姑娘,却先谈起河对岸那只水鸟。
不过,这很符合中日人民的含蓄,就好像明明想说:“我爱你”,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今晚的月色真美。”
5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邶风·击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出自郑国的击鼓歌,本是基情四溢的战士们互诉衷情,后来却演变成了婚礼上的誓言。
不过既然一同生活了,也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
听说这个春节,许多打算闹离婚的,都因为日夕相处,都快培养出感情来了,二胎也已经怀上了。
6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郑风·子衿》
这首青青子衿很可爱,是年轻人之间的娇嗔抱怨,就算我这次偶尔没赴约,你怎么就渺无音信了呢?不会就此放弃吧?
读这诗,让小林想起读过的庄子里,有个人仅凭一个只有四句的小故事,就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情圣,他叫尾生。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 ——《庄子·杂篇·盗跖》
在家困了这么多天,还有没有人在等你?
7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雅·采薇》
昔我往矣 是诗经里最美的诗,没有之一。
不记得在哪看过的励志故事,有个失学儿童,无意中在街边电视上看到这四句诗,惊叹汉字之美,发愤图强数十年,终成一代大儒。
这个春节,小林读到这句诗,又有了些新的感慨。
春节之前,出门上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啥都没吃就回家了。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特后悔当时没多点几个麻辣火锅,再囤上二百个口罩。
8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国风·周南·桃夭》
阳光下盛开的桃花,闪闪发亮的灿烂,今天的美丽新娘啊,必能让我们家族繁荣壮大。
这是诗经里少见的一首婚礼赞歌,春秋战国之前,桃花一直寓意富贵平安幸福长寿。
后来,这首叫桃夭的婚曲,成了洗脑神曲,桃花也因此,慢慢成为艳遇和男女之情的象征。
9
思乐泮水,薄采其茆
鲁侯戾止,言观其旂
《鲁颂·泮水》
车马出游的鲁侯,看到河边的春色绝美,人们正在采莼菜,于是很开心停下来,席地饮酒,这是古人最惬意的休闲时刻。
《小窗幽记》里说: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淡。忧患缠身,繁扰奔忙,虽锦衣厚味,只觉万状苦愁。
与自然相处所得的快乐,无论是驾车的王侯,还是采莼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期待着能早日出去踏青的一天,应该很快了。
10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卫风·木瓜》
你送我一盘木瓜,我回赠以美玉,并不是一种礼物交换,只是希望永远和你好下去。
儒家以礼立身定国,孔夫子应该特别喜爱这首诗,并画上重点。
其实礼物不过是一个借口,理解和珍重别人的情意,才是最重要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无非如是。
支援日本,这句合适。
11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愿言思伯,便我心痗
《卫风·伯兮》
谖草古时又名忘忧草,也就是今天的黄花菜,在院子的后面,种下一丛又一丛忘忧草,以寄托对远征的哥哥的思念,若是真的牵挂,头痛也不太在意。
诗经里关于思念的诗,特别多,那个聚少离多人各天涯的时代,人们总是满怀着希望痴痴地等待着,那个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人,从未放弃。
2020年的春天,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而我们都得珍惜当下,好好活着。
12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吁嗟鸠兮,无食桑葚
《卫风·氓》
桑葚已经熟透了,桑叶也正茂盛肥沃,就像树下的好姑娘,别让坏鸟来偷吃了啊。
这句诗,深刻地反应了那时的人们,对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的操心和痛切之情。
我们全国捐赠给湖北的蔬菜食物,也不能让白白烂掉糟蹋了,得及时到了最需要的人那里才好。
春秋时期,橙子啊苹果啊草莓啊香蕉啊都还没传入中国,人们能吃到的水果很少,桑葚是那时人们补充维生素C和延缓皮肤衰老的重要经济水果。
话说又快到了,桑椹成熟的季节了呢。
13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周南·汉广》
在浩瀚的汉江边,我在河边割着无边无尽的野草,心仪的姑娘快要嫁给别人了,那天她路过,说想要一些野草,去喂她的小马驹。
诗里没有一个字描述心情,字里行间却带着淡淡的哀伤。
14
蓺之荏菽,荏菽旆旆
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大雅·生民》
估计大多数人读诗经,最怕读到这种,一大堆不懂的字,直接就蒙圈了。
只因春秋时期,各国的文字尚未统一,孔夫子要整理诗经,得懂二十多个国家的外语,所以很多字硬编进来,都是生僻字。
这段话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田里大豆生长得很茁壮,禾粟嫩苗青葱,麻麦长得旺盛,瓜儿果实累累,一片生机勃勃的丰收景象。
瓜瓞唪唪这句后来又演变成瓜瓞绵绵,意思是果实累累,子孙繁盛。
曾被誉为最美结婚证书的民国婚书,上面的文字是:“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其中的吉祥语,基本出自诗经。
15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诗经·唐风·葛生》
丈夫已经不在人间,坟头上,葛藤爬上了荆条,蔹草蔓延满郊野,孤单的我怎么办?
逝者不可追,目光宜向前。
16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邶风·谷风》
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结婚了,如胶如漆得跟亲兄妹一样!谁说这苦菜吃起来苦,哪有我心里苦!
这句诗,真实地记录了一个人,去参加前任的婚礼时,强忍着掀桌的冲动,喝口白水都奇苦无比的激烈内心世界。
宴尔新昏,后来慢慢演变成人们说的新婚燕尔,其实正确的应该是新昏宴尔,宴是欢乐的气氛的意思,后来慢慢念岔了,而一个“昏”字,更是婚姻之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