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送别了舅妈,又回到桑菲尔德庄园。)
桑菲尔德的牧场上,雇工们也在翻晒干草,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到达的时候,他们刚收工,正扛着草耙回家。我只要再穿过一两块田地,然后跨过大路,就到大门口了。(批注:几个寻常的关联词语写出简·爱迫不及待走进桑菲尔德的心情。)
树篱上开的玫瑰花真多啊!可是我已顾不上去采摘几朵,我急于要到宅子里去。一株高大的野蔷薇,把枝繁叶茂的枝条伸到了路的对面。我从它旁边走过,看见了那窄窄的石头台阶,看见了——罗切斯特先生正坐在那儿,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一支铅笔,在写着什么。(批注:我说罗切斯特故作平静地等简·爱回来,已经等了好多天。你相信吗?)
当然,他并不是个鬼,可是我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突然变得极度紧张起来,我一时间竟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看见他我竟会浑身颤抖,没想到在他面前我竟会说不出话来,动弹不了。(批注:也许你会觉得简·爱每根神经都“极度紧张”有些夸张,可是这正能表明她爱罗切斯特之深。因为爱,所以紧张,所以慌乱。)只要两条腿能动,我就立即退回去,没有必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十足的傻瓜。我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进宅子。然而,哪怕我知道二十条路也没有用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我。
“嘿!”他喊道,随即收起了本子和铅笔,“你回来啦!请过来呀。”(批注:罗切斯特故作轻松。其实他并不“轻松”,注意他这位绅士没有用“简·爱小姐”之类的客套话。他怕简躲开他,急于叫住她。)
我想我是过去了,但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我对自己的行动几乎全然不知,一心想的只是如何保持镇静,最重要的是想要控制住脸部肌肉的活动——我察觉它们正肆无忌惮地在违抗我的意志,顽强地想要显露出我决心要掩盖的东西。不过,我戴着面纱——它正好放了下来。我仍能勉强做到举止不失体面和镇静。(批注:简·爱细腻的心理活动一直是本书的一大特色。写法也很多元。这里就以脸部肌肉的活动来写内心的激动,很有趣。)
“真的是简·爱吗?你刚从米尔科特来,而且是走着来的?没错——这又是你的一个鬼把戏。不叫人派辆马车去接你,不愿像平常人那样,坐着车辚辚地经过街道沿大路回来,却要乘着暮色悄悄地溜到你家附近,就好像你是个梦幻或者影子似的。这一个月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批注:罗切斯特真的是个说情话的高手。他自问自答,其实是表示对简·爱的理解与尊重。而说简·爱是个“梦幻”或“影子”更有意思了。这意味着简·爱的影子一直在罗切斯特心中挥之不去。因为时常想念,所以就在身边。)
“我一直在陪着我舅妈,先生,她去世了。”(批注:简·爱的回答简洁明了,完全听不出内心的激动。当然,她的理性与平静是个性的底色。)
“一个地地道道的简式回答!愿善良的天使保佑我吧!她是刚从另一个世界——从死人的住处来的。在这样的黄昏暮色里遇见我一个人在这儿,居然还这么告诉我!要是我有胆量的话,我真得先摸一摸你,看看你到底是个人还是幽灵,你这个淘气的小鬼!不过,那样我倒还不如到荒地里去抓一把蓝色的‘鬼火’哩。真是个玩忽职守的人!玩忽职守的人!”(批注:“淘气的小鬼”这种称呼是承“你到底是个人还是幽灵”而来,所以这种称呼不仅有宠溺,还有幽默。)
他稍停了一会儿后接着又说:“离开我外出整整一个月,我敢说,你准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批注:这真是欲擒故纵了。)
我知道和我的主人重逢会是很愉快的,尽管我担心他很快就不再是我的主人了,而且明知我在他心目中算不了什么,这些都破坏了愉快的情绪,然而罗切斯特先生永远具有(至少我这样认为)使人愉快的巨大力量。而且,像我这样一只失群的异乡孤鸟,只要能尝到一口他撒给的面包屑,也等于是饱享盛宴了。他最后的几句话使人欣慰,这似乎是说,他还颇为在乎我是不是忘记了他呢。而且他还把桑菲尔德说成是我的家,但愿它真是我的家就好了啊!(批注:“但愿它真是我的家”这是简·爱质朴的心愿。也是“异乡孤鸟”的归宿。这种表达很妙,它是连贯且递进的。)
他一直没有离开台阶,我也不想请他下来让我过去。我随即就问起他是不是去过伦敦了。
“去了。我猜想你是靠千里眼看到的吧?”
“费尔法克斯太太在一封信里告诉我的。”
“那她告诉你我去干什么了吗?”
“哦,告诉了,先生!人人都知道你去那儿的使命。”
“你一定得去看看那辆马车,简,然后告诉我,你觉得它给罗切斯特太太坐是不是正合适,她靠在那紫红软垫上看上去像不像个波迪西亚女王。(批注:罗切斯特早就想让简·爱做他的太太了,可是自尊心作祟,他不能明说,因为他不知道简·爱有多爱他。)简,但愿我在外貌上能稍微配得上她一点儿。你既然是个仙女,那么请告诉我,你能不能给我一道符咒或者是一帖灵丹妙药,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东西,让我变成个美男子呢?”(批注:罗切斯特称简·爱为“仙女”,不仅赞美她美丽,也赞美她有魔力。这样的昵称当然饱含爱意。然而这样的爱意,不同于“承诺”,很“保险”。)
“这是连魔力也办不到的,先生。”我说,心里却接着说:“充满爱情的目光,就是你所需要的符咒。在这样的目光看来,你已经是够美的了。甚至你的严峻,也有超乎美之上的力量。”(批注:情人眼里出西施,简·爱的内心世界正表明她对罗切斯特的爱恋。)
有时,罗切斯特先生曾以我无法理解的敏锐看出我未说出的想法。这一次,他对我脱口而出的回答也未加注意,而是用一种他特有的那种微笑朝我笑着。这种微笑他难得一用,似乎认为它太珍贵了,一般情况下舍不得动用。它是真正的感情的阳光,此刻他就用这阳光照耀着我。(批注:不仅罗切斯特善于说情话,简·爱这句话也很齁。看来,说情话,是恋人们的基本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