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有个让人唏嘘的角色,那就是令狐冲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岳灵珊。这位姑娘和令狐冲后来的知己伴侣、圣姑任盈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在爱情的选择上,本身青菜萝卜各有所好无可厚非,更何况书中有借令狐冲之口说出小师妹岳灵珊之所以喜欢小林子,是因为小林子更有他们共同的师父、岳灵珊之父岳不群的稳重之态。但是,在岳灵珊弃令狐冲,而任盈盈百般看重令狐冲这一件事上,她们不同的抉择,却看出了两人成长经历的不同、成长程度的不同,给各自的人生带来了如何迥然不同的结果。
和任盈盈相比,岳灵珊的成长应该算是极为幸福,无忧无虑的。她有慈爱的母亲,有虚伪严肃却不乏疼爱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在一帮众星捧月的师兄弟中间长大,哪个不是围着她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乐为乐。她是快乐的,直率的,也是幼稚的,任性的。
而言语不多,理性见长的任盈盈则不同,她从小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六岁就机警的注意到参加重阳大会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在失去父亲之后,虽然对东方不败的阴谋有所洞悉,却知道要保全自己就必须一声不吭。可以说,危险的环境练就了她一双勤于观察思考的慧眼。和岳灵珊的成长经历相比,任盈盈的成长经历是不幸福的,但同时却又锤炼了她,使得她的成长远远超过了岳灵珊。
成长太慢,不善于识别真正的价值
有一个不那么吸引人的童话故事,名字叫《牧猪人》。讲的是一个公主,她不稀罕王子送来的珍贵的玫瑰夜莺,却为了得到一口能闻到各种味道的锅,一个奇妙的玩具,放下尊贵的身份和一个牧猪人接吻。当最后公主被赶出王宫,发现身边的牧猪人是英俊的王子假扮的,王子却拒绝了她的致意,鄙视的说,“一个高贵的王子,你不想要;玫瑰和夜莺,你也不珍惜;可为了一个玩具,你竟去吻一个牧猪人。你这是自作自受!”
从中可以看到,一个被生活的蜜糖惯坏的孩子,以好玩为主,以新鲜刺激为主,很容易丧失对真正价值的关注和甄别能力。当他什么都拥有,被幸福的怀抱抱的紧紧的,他会失去对幸福的敏感,这也意味着对构成幸福生活的要素不够珍视,在这种幸福饱足的状态下,转而寻求那些没有价值,却能刺激钝感的幸福、增强情绪感受的轻飘之物。
所以,当岳灵珊放弃了重情重义、有勇有谋的热血汉子令狐冲,钟情于脸色惨白阴郁的林平之,只怕不只是因为他有岳不群的风范,更是因为在幸福中浸泡太久,幸福得来太容易,而不再看重那些让她幸福的东西。令狐冲的真心,因太真而无味,比不上林平之有目的的花言巧语,做作恩爱,更能拂动岳灵珊的情绪,带来新鲜的感受。
这是她和任盈盈的第一个不同。任盈盈看重令狐冲身上能带给人长久幸福的本质的东西——情义、热诚、肯为爱人牺牲的精神。而岳灵珊因为拥有这些太久,从来没有机会去审视它的价值。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为了一个玩具吻一个牧猪人,她也为了林平之带给她的短暂的情绪享受,而献出自己的感情。
被幼稚改变的需求
在岳灵珊这个成长中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浪,也没有得到真正成长的姑娘身上,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满溢着需要分享出去的爱和关怀。她得到的爱和关怀太多,以至于只有这个身世可怜的林平之,这个需要别人来爱和关怀的人特别引起了她的关注。
先是林平之在华山派的地位,在众弟子中排在最末,是岳灵珊唯一的师弟,这就让她欢欣鼓舞,她也有人可以教,可以教训了。事实上,内中意味就是她不再只作为一个被给予的人,还终于成了一个可以输出的人。又因为输出对岳灵珊来说,是一件新奇的、在习以为常的幸福中给她带来特别活力的事情,所以她全情投入。
表面上看,她对林平之的痴情让人不解,一个这样的人,甜蜜中带着冷淡,温和中保持距离,实在比不上令狐冲热腾腾的真情。但是林平之作为岳灵珊幸福生活中的一个另类,能承接她过剩的幸福,也能化解她在过剩的幸福中,逐渐失去的自我感。
也许一个人在长久的幸福中,是容易逐渐和自己失去亲密的联系的。在这种状态中,你不太需要审视自己,也不太感到自我的存在。这时候在幸福的浸泡中,是不是会滋生一种潜意识,那就是脱离幸福的怀抱,偏偏要自讨苦吃,因为自讨苦吃才能恢复被幸福麻木的活力。而林平之就是这样,带着一点点苦味,又在相恋之初,让岳灵珊误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
岳灵珊对林平之的痴情,有其他因素,也有成长经历造成的独特的需求因素。太过平坦幸福的生活,改变了她对生活的需求,少了理性多了任性。
有些痴情,只是因为来不及成长
岳灵珊的悲剧在于,她来不及发现她的生活是个悲剧,来不及对她的生活做出调整,就已经身陷泥潭了。据说在金庸先生的另一个版本中,曾写道,在岳灵珊死后令狐冲整理她遗物时,发现了一首诗,末尾两句是“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意思是如果当时选择了韩公子,也就是令狐冲,就不会有这样悲凉的生活,抱恨不甘了。
但事实上,金庸先生后来的版本确实更符合岳灵珊的性格模式。在被林平之那么多次无情的对待之后,岳灵珊终于丧命在他的剑下,却仍然至死无悔,还恳求令狐冲照顾林平之,最后的时刻嘴里唱的还是林平之教她的闽南小调。在她的认识里,林平之是可怜的,不幸的,被欺负的,情有可原的,这种认识至死都没有改变。
林平之确实是身世可怜的,在岳不群觊觎他家传的武功秘籍,一直寻机想害死他的过程中,他极度恐惧,心理会发生变化,对岳灵珊的感情会发生变化,也确实有合理之处。但是,每个人在面对相同的境况时,反应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行为中既有环境的成分,也有个人性格认知的成分。
那么,岳灵珊固执的抹去林平之性格中无情、自私的成分,把他一切无情的行为都归结为环境的原因,真的只是因为她太痴情了吗?还是也有这样的原因,因为她的任性,她投入的感情中,缺少理性的成分,而这一点,让她无法拥有对对方客观的审视;因为她的幼稚,她缺乏及时止损的能力,哪怕事实一再表明对方有多无情,她都只能不断的否认这个事实,不断的加大对对方的投入,直到耗尽自己,对对方再无所用。
在成长落后的人身上,往往没有伴随着成长积聚起克制自我、和抽身撤步的能力,一旦掷出自我,就不再有把握自我的力量,只能随着情势越陷越深,已经来不及从中获得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