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文,《赤壁赋》美在何处?

(一)美在节奏———大珠小珠落玉盘
赋体文是韵文和散文的综合体,其形式上的最大特点就表现在句式上:或句式整齐,富有节奏;或长短结合,活泼灵动。《阿房宫赋》《赤壁赋》等赋体文,句式上均有这个特点。《赤壁赋》中多处文句整齐划一,句法结构一致,故而停顿的节奏一致,所以朗诵也就显得顿挫有力,如: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这组句子,前两句“二/二”节奏,后两句“二/四”节奏,两两一组,节奏鲜明。再如:(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这组句子,前两句句法一致,都是“一/二”节奏;后四句又是句法一致,两两一组,且均为“二/二”节奏。上面这几种节奏,句子短小,句法相近,停顿前后字数(音节)相同或相近。这种节奏的句子,朗诵起来给人节奏明快、语气短促、铿锵有力之感。
再看下面一组句子:
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组句子,基本上是“一/五”节奏。这种以“短”而领“长”的节奏,其句段多是叙述性或抒情性的文字,朗诵时可以拖着很长的尾音,便于情感的充分抒发,给人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
(二)美在韵律———自在娇莺恰恰啼
1.押韵。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jiɑn)。白露横江,水光接天(tiɑn)。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rɑn)。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xiɑn)。就前人所归纳的“十三辙”来看,这段文字韵脚均属其中的“言前辙”,押“ɑn”韵。
侣鱼虾而友麋鹿(lu),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zhu)。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su)。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qiong)。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zhong)。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feng)。这段文字,前三个韵脚属“十三辙”中的“姑苏辙”,均押“u”韵;后三个韵脚属“十三辙”中的“中东辙”,均押“ng”韵。
押韵给人以朗朗上口之感,而韵脚富有变化,这样又不至于因篇幅较长一韵到底而让人感到呆板。
2.平仄相间。
这里所说的平仄仅指句末字的平仄。如:
壬戌之秋(平),七月既望(仄),苏子与客泛舟(平),游于赤壁之下(仄)。这种“平—仄—平—仄”的模式,朗诵起来是不是会有一起一伏、顿挫有力之感呢?
(三)美在词语———语不惊人死不休
《赤壁赋》之所以给人以画面优美、意境空灵、哲思深邃等诸多美感,原因之一乃得益于苏轼撷取了众多美妙的语词。
1.大量使用双音节词。
古人行文常用单音节词,而《赤壁赋》中双音节词显然较多,如“清风”“明月”“白露”“水光”“桂棹”“兰桨”“美人”等等。这些双音节词语,又多为偏正式的组合方式,这就使一切原本纯客观的现实景物,都悄悄地融入了诗人的情愫。
2.多处使用叠词与联绵词。
叠词、联绵词的使用,就韵律角度看,它能使诗文形成和谐的节奏和音韵,使人产生一种音乐美感;就表意角度来分析,它能使描绘的事物形象更加突出、特点更加鲜明。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东坡先生还用“渺渺兮”写情思深远,用“呜呜然”写洞箫之声的深沉厚重,用“袅袅”写歌声的绵长飘转,用“苍苍”夸饰山川草木的葱郁苍茫,等等。此外,“窈窕”“徘徊”等叠韵联绵词的使用,同样收到了音韵和谐绵长的效果。
3.多处使用对举词语。
“对举”就是列举的两类不同事物,相互映衬,凸显事物本质的不同。如“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句,用“一苇”对“万顷”,把夜游的小船喻作“一苇”,拿“一苇”之渺小与“万顷”之博广进行对比,突出了人在苍茫宇宙中的渺小与卑微。再如,用“须臾”对“无穷”,“一瞬”对“无尽”,“蜉蝣”对“天地”,“一粟”对“沧海”,等等。这些对举,一正一反,为哲思的阐发奠定了基础。
(四)美在画面———人在画中游
读苏轼的《赤壁赋》,我们也能强烈地感受到其文“诗中有画”的特点。开篇写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我们看:上有秋月朗照之光,下有相约泛舟之闲———这是一幅闲适的生活场景图。在此背景上,诗人接着用细致的笔墨具体勾画:俯视“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仰望“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目光所及处“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立体式的画面即刻呈现于眼前。
如果说此时的画面仅仅着眼于视觉上的描写,仅是一幅纯客观的自然图景,还不足以显示其诗画的特性,那么接下来,“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慷慨激越之人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吹洞箫”之乐音,这些音符的悠然介入,无疑使原本静谧的画面立刻鲜活起来。
这样一幅立体且灵动的图画,到底是人因山水的映衬而显得洒脱,还是山水因人的存在而变得灵动?换句话说,是山水装饰了人,还是人点缀了山水呢?我们只能说,这是一幅美妙的山水画,更是一首流动的音乐诗。
(五)美在文化———乱花渐欲迷人眼
品读《赤壁赋》,在剥离层层外在形式以后,我们很容易发现其中存在着一种美妙的多极性意境:清新而又朦胧,沉醉而又清醒,欢乐杂着怅惘,超脱而又现实,等等。
为何会有这样的意境,这种美妙的意境是借助什么塑造出来的?这就不得不提到文中所涉及的文化。
1.月文化。
在中国文化中,月亮这种纯自然的宇宙星体,绝不是今人科学认识层面上的空旷与死寂,而是被赋予富丽想象的一种情感寄托和精神象征,或寄予乡思,或隐喻缺憾,或高歌人生圆满等,形成了蔚为壮观的“月文化”。《赤壁赋》全文仅 530 余字,提到月亮的地方竟达9 处。苏轼选择月夜游赤壁,首先把月亮作为一种自然背景而引入赋文。此时月亮虽为“明月”,但我们不可忽视的一个理性事实是,无论如何此时人的视觉是模糊的,景物是朦胧的,客观上造成一种虚幻的美。
这种客观上的虚幻美,进而又会给人带来主观认识上的虚幻———那就是,远离尘世的烦扰,忘却现实的痛苦,暂得于己,形成短暂乃至瞬间情感上的愉悦。
2.酒文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言兴?把酒临风!在中国文人的生活里,酒已成了抒发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胜负成败等情感的媒介,酒在中国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赤壁赋》开头,诗人“举酒属客”,饮酒由此开始。在“少焉”的一番观赏之后,主客之兴显然得到助长,第二节“于是饮酒乐甚”,进而“扣舷而歌之”,饮酒逐渐进入了高潮。此时在酒力的作用下,饮者的情绪逐渐得以提升,犹如灵魂远离躯壳那样,主观的情感、认识已和现实出现了距离,于是诗人开始进入一种忘却俗世的主观审美境界。
此时,主体既可以清醒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又可以暂时忘却现实中的各种烦恼,其个性的自由不仅可以充分地展示出来,更重要的是,主体还可以清醒地体会个性呈现时的美妙和愉悦。
故而,我们才可以幸运地欣赏到一位“无可救药的乐天派”(林语堂语)那豁达与乐观的人生态度。
3.乐(歌)文化。
音乐可以感染人、启发人、激励人,音乐有着无穷的魅力和惊人的感染力。
苏轼作《赤壁赋》,“赋”本身就是一种便于诵读吟唱的文体;不仅如此,诗人还借助酒力,巧妙而适时地借助“扣舷而歌”与“洞箫”之音的启示与催发,抒发情志。
先是诗人“歌窈窕之章”,接着诗人“扣舷而歌之”,客则吹洞箫“倚歌而和”,“其声呜呜然”“余音袅袅”,这种至真至纯的乐歌,在酒力的助推下,一下子触动了“在场者”的敏感神经,把人潜在的情感或深藏久远的心语一下子撩拨出来,喷薄而出,不吐不快。
4.宗教文化。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与浸润最多,苏轼也不例外。但同时,苏轼又深受佛教影响。苏轼生活在一个崇佛念佛的家庭里,其母笃信佛教;自“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后,苏轼开始归省己身,一心向佛,受佛教文化影响的思想不仅隐藏在《赤壁赋》文字背后,也体现在行文中,如词语“须臾”本就是梵语的音译。
另据记载,苏轼在黄州期间对长生之术甚感兴趣,于是又接触了一些道士。
有人考证,《赤壁赋》中的“客”,也可能为作者的同乡道人杨士昌。因此,除去儒教、佛教,《赤壁赋》里还弥漫着道教文化,文中的“羽化而登仙”“挟飞仙以遨游”等均体现了道教文化的思想与追求,这也反映了此时的苏轼极力摆脱现实、追求渺远空旷的生活境界的一种思想。
《赤壁赋》里儒教、佛教、道教等多种宗教文化交织在一起,和谐相生,恰好也是中国本土教化与外来教化融合相生的一个例证与缩影。
(六)美在哲思———不畏浮云遮望眼
《赤壁赋》以主客问答的方式,展现月夜游赤壁的心路历程,开篇抒发“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中“饮酒乐甚”之情,接着通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呜呜然”之箫声,引出主客关于人生意义的一场哲学对话。
首先借“客”之口表达了古今映照、人生苍茫和世事无常的感慨与悲怆,然后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一语,导出“宇宙永恒而人生短暂”这一哲学命题。
苏轼被贬黄州,虽处于人生低谷,但他并没有悲悯沉沦,而是“不畏浮云遮望眼”(王安石《登飞来峰》),善于拨开重重幕障,从容豁达地看待人生,至诚可贵!———这种挫而不钝、遁而不沉的处世哲学,值得我们后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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