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①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②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③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④。羽扇纶（guān）巾⑤，谈笑间，樯橹（qiánglǔ）⑥灰飞烟灭。故国⑦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⑧。人生如梦，一尊⑨还酹（lèi）⑩江月。
注释
选自《东坡乐府笺》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念奴娇，词牌名。这首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苏轼所游的是黄州（今湖北黄冈）的赤鼻矶，并非三国时期赤壁大战处。
①大江：指长江。
②故垒：旧时军队营垒的遗迹。
③周郎：即周瑜（175-210），字公瑾，孙权军中指挥赤壁大战的将领。24岁时即出任要职，军中皆呼为“周郎”。
④雄姿英发：姿容雄伟，英气勃发。
⑤羽扇纶巾：（手持）羽扇，（头戴）纶巾。这是儒者的装束，形容周瑜有儒将风度。纶巾，佩有青丝带的头巾。
⑥樯橹：代指曹操的战船。樯，挂帆的桅杆。橹，一种摇船的桨。
⑦故国：指赤壁古战场。
⑧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应笑我多愁善感，过早地长出花白的头发。
⑨尊：同“樽”，一种盛酒器。这里指酒杯。
⑩酹：将酒洒在地上，以表示凭吊。
译文
译文一：滚滚长江向东流去，千百年来，奔腾不息的巨浪淘尽了多少杰出的英雄人物。旧日营垒的西边，有人说，那里是三国时期周郎大破曹兵的赤壁。只见陡峭纷乱的石壁像要刺破天空，直插云霄，汹涌澎湃的巨浪拍击着江岸，卷起千万堆雪白的浪花。江山壮美如画，一时间涌现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为她竞相赴死。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周瑜，美丽的小乔刚刚嫁给了他，英姿勃发，勇武刚烈，神采照人。他手摇羽扇，头戴纶巾，谈笑之间，就把曹军的战船烧得烟焰蔽天，灰飞烟灭。如今，我神游于当年三国的古战场，应笑我多愁善感，以至于过早地长出了白头发。人生一世犹如大梦一场，还是洒一杯酒祭献给江上的陪伴我的明月吧。
译文二：长江之水滚滚向东流去，千百年来，所有才华出众的英雄人物，都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了。那旧营垒的西边，人们说：那是三国时周瑜大败曹兵的赤壁。陡峭的石壁直插天空，惊人的巨浪拍打着江岸，卷起层层浪花。江山美丽如画，那一时期该有多少英雄豪杰！遥想周公瑾当年，小乔刚刚嫁了过来，他高大英俊，言谈超群。手里拿着羽毛扇，头上戴着青丝带做的头巾，谈笑之间，曹操的无数战船被烧成灰烬。神游于故国（三国）战场，该笑我太多愁善感了，所以早早地就生出白发。人的一生就像做了一场大梦，还是举起酒杯，邀请江上的明月，和我同饮共醉吧！
赏析
这首词是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谪居黄州时所写，当时作者四十五岁，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两年余。这一年是中国文学史上充满奇迹的一年，在黄州苏东坡写出了这首流传千古的杰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苏东坡丰盈的生命与这一片博大的土地相遇，演绎出了最完美的历史传奇。
这首词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当时词坛的霸主是柳永，“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柳永的词在坊间被万人传唱。而东坡词开辟出了词的意境的新天地，虽李清照在《词论》中曾写道：“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但词到了苏东坡手里，其才与诗一样，成为言志与载道的文学形式。这首词作为豪放派的正音，不为时空所阻，穿越千年，在千万人的心头回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开篇即为壮语，滚滚长江东去，一下把时间打开，与过往历史中的人物遥相呼应，但大浪淘沙，却不免“淘尽”之悲，感情凝聚，等待喷薄欲出，亦有一唱三叹之感。接着“故垒”两句，点出这里是传说中的古代赤壁战场。在苏轼写此词的870年前，东吴名将周瑜曾在长江南岸，指挥了以弱胜强的赤壁之战。关于当年的战场的具体地点，向来众说纷纭，“人道是”极有分寸。以下“乱石”三句，陡峭的山崖散乱地高插云霄，汹涌的骇浪猛烈地搏击着江岸，滔滔的江流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此景雄奇壮阔，一扫平庸萎靡的气氛，使人心胸为之开阔、精神为之振奋。
面对如画的赤壁江山，望着滔滔江水，在这永恒的时空里，多少“豪杰”建功立业，此句慨叹，是乐观的，是积极向上的。如此想到姿容俊秀，指点江山的乱世英豪——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束装儒雅，风度翩翩。着力刻画其仪容装束，反映出作为指挥官的周瑜临战潇洒从容，说明他对这次战争早已成竹在胸，稳操胜券。忽插入“小乔初嫁了”这一生活细节，以美人烘托英雄，更见周瑜的风姿潇洒、韶华似锦、年轻有为，足以令人艳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以想见，在滚滚奔流的大江之上，卓异不凡的青年将军周瑜，谈笑自若地指挥水军，抗御横江而来不可一世的强敌，使对方的万艘舳舻，顿时化为灰烬，这是何等的气势。然而面对边疆危机的加深，目睹宋廷的萎靡慵懦，眼前的政治现实和词人被贬黄州的坎坷处境，却同他振兴王朝的祈望和有志报国的壮怀大相抵牾，所以从故国神游中猛然醒来，就不免思绪深沉，顿生感慨。唐圭璋言：“一旦从故国神游跌入现实，就不免自笑多愁善感。”袁行霈说：“苏轼想象，周瑜身已殒亡而心恋故地，神游故国，和自己相遇，将会笑我事业未就而华发早生。”不管是谁笑谁，与其让种种“闲愁”萦回于心，还不如放眼大江，举酒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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