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岁在癸（guǐ）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修禊（xì）〕古代民俗。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毕，全、都。咸，全、都。
〔修竹〕高高的竹子。修，高。
〔映带〕景物互相衬托。
〔引以为流觞（shāng）曲水〕以为，来作为。流觞，把盛酒的杯浮在水面从上游放出，循曲水而下，流到谁的面前，谁就取来饮用。流，使……流动。觞，酒杯。
〔列坐其次〕列坐，排列而坐。次，旁边。
〔幽情〕深远高雅的情思。
【参考译文】永和九年，正值癸丑。暮春三月之初，（我们）在会稽郡山阴县的兰亭聚会，行修禊之事。众多贤士全来参加，少者老者都聚于一处。（兰亭）这地方有崇山峻岭、茂密的树林和高高的翠竹，又有清澈湍急的溪流，映衬萦绕在亭子左右，引（溪水）作为使酒杯流动的曲水，（大家）列坐在水边。即使没有音乐伴奏的盛况，只是饮酒赋诗，也足以酣畅地抒发深远高雅的情思。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是日也〕是，这。
〔惠风〕和风。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定语后置标志。品类，自然界的万物。
〔所以游目骋怀〕所以，这里是“用来”的意思。骋，开畅、舒展。
〔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极，穷尽。信，实在。
【参考译文】这一天，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和风阵阵，温暖舒畅。抬头观览宇宙之广大，低首细察万物之众多，借以纵目观赏，开畅胸怀，足以尽情享受所见所闻的乐趣，确实是令人愉快的啊。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夫，助词，引起下文。之，主谓间取独。相与，互相交往。俯仰，一俯一仰之间，比喻时间短暂。
〔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有的人。诸，相当于“之于”。怀抱，心怀。悟言，晤谈、对谈。悟，同“晤”，面对。
〔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因，依、随着。寄，寄托。所托，指所爱好的事物。放浪，放纵、无拘束。形骸，人的躯体。
〔趣舍万殊〕趣，同“取”。舍，舍弃。万殊，千差万别。
〔静躁〕静与动。躁，动。
〔不知老之将至〕之，主谓间取独。
〔及其所之既倦〕及，等到。之，求得。
〔感慨系之〕系，连接。
〔向之所欣〕向，过去、以前。
〔犹不能不以之兴怀〕犹，尚且。以，因。之，指“向之所欣⋯⋯已为陈迹”。兴，发生、引起。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修，长。化，指自然。期，至、及。
【参考译文】人们互相交往，很快便度过一生。（有的人）在室中晤谈，互相倾吐心里话；（有的人）把情怀寄托在所爱好的事物上，言行不受拘束，自由放纵。虽然人们（对生活的）取舍千差万别，（性情也有）沉静和躁动的不同，但当他们对所接触的感到欢喜，心里一时感到自得，（就感到）高兴和满足，不知道老年将要到来；等到他们对所喜爱或得到的已经厌倦，心情也随情况的变化而起变化，感慨就随着这种变化而有所不同了。从前感到欢欣的，很快就成为往事，（人）尚且不能不因这些引起心中的感触，何况（人的）寿命长短听凭造化，终究归结于消灭！古人说：“死生也是一件大事啊。”这怎能不让人痛心啊！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若合一契〕契，即符契，以金玉竹木等制成，上刻文字，分成两半，合在一起可为凭验。
〔临文嗟悼〕临，面对。嗟悼，叹息哀伤。悼，悲伤。
〔不能喻之于怀〕意思是，看到古人对死生发生感慨的文章，就为此悲伤感叹，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喻，明白。一说是消解、释怀的意思。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shāng）为妄作〕固，乃。一，把……看作一样。齐，把……看作相等。虚诞，虚妄荒诞。彭，即彭祖，传说他曾活到八百岁。殇，未成年而死去的人。妄作，虚妄之谈。
〔亦犹今之视昔〕犹，好像。
〔所以兴怀，其致一也〕所以，表原因。致，意态、情趣。
【参考译文】（我）每当看到古人（文中）（对死生）发生感慨的原因，像符契那样相合（意思是发生感触的原因相同），没有一次不对着这些文章叹息哀伤，（却）不能明白于心。（我）本来就知道把死和生等同起来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把长寿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虚妄之谈。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可悲啊！因此（我）一一记下当时与会者（的姓名），抄录下他们所作的诗篇。即使时代不同、世事各异，（但）触发人们情怀的原因，大概是一致的。后世的读者，也将由这些诗文产生（一样的）感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