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只道黛玉骄,中年方懂黛玉好

人皆道黛玉矜傲,总是宝玉先低头认错,不敢逆着黛玉的心思。可黛玉长年与药相伴,幼年丧母,后又丧父,早早经历过至亲生死离别之苦痛,哪里是娇惯的大小姐呢?相反,宝玉才是如孩子一般,未经风浪,少年心性,处处被包容关怀。

首先,有多处细节,体现了黛玉将宝玉的日常冷暖挂在心尖上,为他的安全及身体健康操碎了心。

第八回,丫头因为紧张,将斗笠胡乱一抖就往宝玉头上猛扣,动作极其粗鲁。黛玉见了当然心疼,连忙动作小心地帮宝玉重新打理。用手轻轻拢住束发冠儿,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把那一颗核桃大的绦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完,依然怕宝玉头发被揪扯住,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见没问题了,才放下心。

第二十回,两人正生着气,黛玉还不忘担心宝玉的身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得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肷披风呢?”敦促宝玉赶紧添上衣服。生气事小,宝玉伤风,身体不适,才是黛玉心中的头等要紧事。

第四十五回,宝玉夜里冒雨回房,黛玉果断将唯一的一个玻璃绣球灯递给他。宝玉担心跌坏,黛玉忙宽慰道:“跌了灯值钱呢,是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接着又告诉宝玉,即使真的失手跌坏了,也是没关系的。黛玉是非常喜欢这个灯的,但她更担忧宝玉拿普通的灯看不清路而摔伤。自然是再多的外物都没有宝玉重要了。

还有第五十二回,袭人回家为母送殡,黛玉整日忧心忡忡,忍不住问宝玉:“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竟是比宝玉还着急。虽然黛玉因怕自己情绪过于显露,后面的话及时收住,未说出口。但不难看出,黛玉定是担心袭人不在,没人能好好地照顾宝玉。晴雯平时就是个咋咋呼呼的急性子,且又生病,不要说照顾宝玉了,宝玉还反过来替晴雯端茶送水呢。

这么看来,黛玉是不是像一个宠爱儿子的老母亲一般,整日为宝玉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思前想后呢?

其次,在贾政严厉的打压教育模式下,黛玉不断地夸奖、鼓励宝玉,保护他的快乐。

要说宝玉最怕之人,当属他的父亲贾政。宝玉自由散漫,厌恶功名;而贾政“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见宝玉不在经济之书上用功,自然恨铁不成钢,见一次嘲讽一次。导致宝玉每听说“老爷传唤”,身体应激反应就如老鼠见了猫,“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

第八回,宝玉在薛姨妈处正高兴着,李嬷嬷偏拿贾政劝宝玉止酒,“你可仔细今儿老爷在家,提防着问你的书!”果然,一提到贾政,宝玉就慢慢放下酒,垂了头。人不在眼前,只是提一下,就令宝玉如此惶恐,坐立难安,可见,贾政的打骂在宝玉心中留下了极大阴影。

黛玉知道宝玉此时非常沮丧,贾政若得知他吃酒,又会将他扁的一无是处。忙宽慰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黛玉为何如此宽慰呢?一方面,她不希望宝玉因为贾政的否定而变得不自信;另一方面,黛玉何尝不羡慕宝玉有父亲在身边陪伴,正是因为贾政爱自己的儿子,才会严加管教,寄予厚望,宝玉尚未体会到人世间亲情的可贵,还不懂得珍惜这平凡的点滴,黛玉不希望他此时因为贾政的严厉而对父亲存有嫌隙。

那为了培养宝玉的自信,黛玉又是如何做的呢?且看。

宝玉在怡红院写了“绦芸轩”三个字,询问黛玉的意见,看是哪个字写得好。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黛玉?明显是怕黛玉看不上,说他字写得不好竟敢挂出来,才这样旁敲侧击、小心翼翼的询问。黛玉急忙抓住这个机会笑着夸奖他:“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样好了!明儿也替我写个匾。”黛玉不轻易夸人,所以听到黛玉的鼓励,宝玉自然十分开心,更有练字的动力了。

再有吃蟹赏桂那一回,宝玉兴头起来新作一首诗。黛玉先是笑他:“这样的诗,一时要一百首也有。”随即写下一首力压宝玉。宝玉平时作诗水平高不高呢?自海棠诗社建立以来,每与黛玉、宝钗、宝琴、岫烟等人比诗,几乎次次垫底。黛玉也是突然想起,在刚刚的比诗中宝玉再次落后,于是在众人看到之前,急忙将自己的诗一把撕了,命人烧去。接着鼓励宝玉道:“我做的不及你的,我烧了罢。你那个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他给人看看。”黛玉考虑得极为周全,若当着众人的面,使得宝玉的诗相形见绌,宝玉本就自认浊物,岂不更丢脸面?长此以往,就会打击宝玉作诗的快乐和积极性了。

黛玉如此不遗余力的夸奖宝玉,是有意迎合吗?

当然不是。黛玉不像宝钗,表面上是担心宝玉伤情,哭着送药,实际上是利用宝玉在贾母、王夫人等人面前博得好声名。黛玉的精神内核是纯净的,她的喜怒哀乐,俱发于心。单看黛玉葬花,独自一人“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砂囊,手内拿着花帚”,便不由感叹这是多么淡然而又热爱生活的女子啊。在她心中,花木有灵,人人平等。刻意迎合别人,才是对对方人格的亵渎。

她处处顾虑宝玉,皆是因为宝玉这个人本身有令她尊敬,值得她呵护的地方。那便是宝玉清澈、未受名利侵蚀的一颗心。黛玉知道自己寿命不长,所以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的保护好宝玉的少年时代,让他快乐的且不急不躁的成长起来。

再次,黛玉不只能和宝玉一起分享快乐,也能在别人笑他癫傻痴狂时,坚定地理解、包容他低落、黯淡、孤寂的情绪,予他以陪伴。

第七十九回,晴雯病死,宝玉内心凄楚,为晴雯作了一长篇《芙蓉女儿诔》,偷偷泣涕祭拜。黛玉早已听得晴雯死去的消息,料到以宝玉的心性,晴雯是他近身之人,又有一颗爽利玲珑心,宝玉怎能不为他感伤?

况且,黛玉是经历过父母双亡的人,而宝玉却从来没体验过在乎的人去世是什么滋味。黛玉担心他初次经历生死别离,不知如何缓解。于是黛玉独自一人,悄悄地过来探望宝玉。

人皆悲时愈加悲,所以黛玉不提晴雯之死,满面含笑:“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

虽是满面含笑,黛玉仍然对宝玉担忧万分。她心中理解宝玉的重感情。宝玉曾经与黛玉剖心,说两人皆是独子,其他人虽是同家,却非同母所生,所以时常有孤独之感。现在亲近之人离去,若有所失,更添孤寂难过。

因此她才有:“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古人异性陌路,尚然‘肥马轻裘,敝之无憾’,何况咱们?”故作旷达之语,表明自己的亲密之情,缓解他的孤寂和悲痛。

另外通过和他讨论改联,转移他的心绪。待改好以后,即使听到“西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这样忌讳如深的句子,也连忙含笑点头称妙。

黛玉本就是专门来陪伴宝玉的,见他情绪好转,黛玉也就安下了心。又怕他停留的时间久后,复触景伤情,忙缓声催促:“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见宝玉欲动身回去,才转身,独自取路回房歇息去了。

可叹,黛玉为了宝玉可谓思虑颇多,着实是用心良苦。只是她从来不会说出口,让不相干的人知道罢了。

因此,袭人、小红所谓的林姑娘说话刻薄、容不得人,真是他们自己太糊涂。黛玉事事将宝玉放在第一位,为了宝玉,自己凡有的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待宝玉的无私,除了母亲,几人能做到?

我想,这也应了第五回《红楼梦》曲中的:“欠泪的泪已尽”。这辈子或许就是为偿还宝玉的恩情,才如此为他快乐为他忧。宝玉如黛玉期待的那样幸福成长,才算不辜负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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