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不可能是小说中的牧神转世,但是,他的这一首《偶然》,应当完全可以表达牧神的心声吧。
人与人的相逢,都只不过是偶然间的擦肩而过,即使是夫妻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最多也只不过是有着几十年的缘分。因此,爱得再深也不要留有牵绊。施恩的,要像云朵一样潇洒,接受爱的,要想湖水一样沉静。
而那牧神,当就如天空里的云朵了。他吹奏出的笛音是那么样如梦如幻,让万籁俱寂,让大地陶醉,让人的心田为之颤抖,召唤着河鼠与鼹鼠去带回那水獭娃娃。
可是,他带给众人的美妙享受,他作为神灵施恩大众的无上光荣,他却选择了让一切众生遗忘;在灿烂的阳光下,在一阵忽忽悠悠的微风中,他飘然而去,让刚刚发生的一切成为河鼠们永远回忆不起的梦境,永永远远地不让他那令人敬畏的印象滞留在大家的心头。比一切的阿弥陀佛都要来得无私从容。
是啊,让人们记住自己的好又有什么益处呢?难道人们的念念不忘,会增加自己所给予的爱的分量吗?
恰恰相反,爱是春风,爱是温柔的手,有时候,它也是牢笼,是利刃;会让承受者的欢乐蒙上沉重的阴影,甚至会损害他们的后半生。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三观不正,《柳林风声》的作者格雷厄姆在小说中虽然点明了如此高妙的真理,可是这话在他身上却一语成谶,他悲惨的一生,很大程度上就是为爱所伤。
我们看他是多么爱他的儿子,因为家里人不小心弄坏了他儿子喜爱的一个玩具,他就因此而编一个以那个玩具为主角的故事给他儿子听,让河鼠这一玩具形象成为他儿子生命里的永恒,并且夜以继日一发不可收拾地讲这个故事给他儿子听;即使是因为他跟自己老婆分居,儿子被迫生活在自己老婆身边,他也不忘讲完那个故事。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将故事写在纸上,邮寄给过去,让儿子读,让大家读给他儿子听。
可是这份爱,后来却成了他儿子一生的牵绊。因为爱,就意味着希望,格雷厄姆和她的夫人慢慢地都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寄托在了他们身体本来就弱的儿子身上,希望他将来成为大作家,功成名就。他们的儿子从小就背负着这份沉重的爱,内心里还丝毫不敢辜负。
可是,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是机器,即使是机器也有报废的一天。
噩耗传来,他们的儿子在他21岁的时候,选择了自杀,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可是父母的期望是那么高那么远,父母给出的爱是那么伟大而光荣,自感渺小的他,越来越绝望,只好用自杀来解脱自己痛苦的人生。
设想一下,格雷厄姆如果保持着讲故事时的温暖,一以贯之,让儿子不要纠结于他给出的爱,只要儿子健康成长就足够,他的人生又怎会以悲剧收尾。
这也就是人性的弱点吧,说到容易做到难,我们也就不要责怪格雷厄姆吧。我们在自己的人生中,慢慢修行,提高自己的修为,也就足够了。
个人认为,除了牧神,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了。众人只知贾宝玉喜欢黛玉是因为她的美貌,是因为黛玉很少劝他钻研仕途经济学问,殊不知宝玉爱黛玉更多的是黛玉的无私与从容。
看看宝钗,众人面前是多么地关心着宝玉的未来,在这方面也似乎是冠绝群芳了。可是,宝钗爱得那么张扬,就不可能不让人怀疑他这份爱的深沉了。
最终,大家都会猛然发现,宝钗所谓的好,都只不过是想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想因此而成为荣国府的宝二奶奶。
而且,薛宝钗一旦对宝玉有所付出,总是在荣国府广而告之,让大家都知晓。她不知道,她那么做只会让宝玉内心越来越压抑,并对之生出无尽的反感。
想想许许多多的孩子甚至是成人,听父母絮叨着说对自己多么好,付出了很多,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了。薛宝钗如此,也就等于是自掘坟墓了。
而黛玉就不同了,她给出的爱,时刻都能够让贾宝玉自由呼吸。同样是去看挨了打的宝玉,宝钗是把药托在手上,从家里走到宝玉的房间里,黛玉则是趁着黄昏时分,人好少的时候去看望一下宝玉,行事十分地低调。
再看,宝钗来到宝玉房间里,就算是宝玉受伤了,还是不忘教训一番宝玉,怪宝玉不争气,不听她的话,而黛玉却只是为宝玉默默地流泪。就算劝,也是喊着泪,欲言又止,她时刻注意着宝玉的内心感受。
还有,宝钗走之前对宝玉屋里人千叮咛万叮嘱,说不要让人知道她送药来了,关心看望过宝玉,自己却那么大摇大摆地出入怡红院。
黛玉呢,关心过宝玉,却不想让人知道,她回去的时候,是从后门悄悄地回去。或许我们可以说她是怕别嘲笑她哭红了眼睛,但是那不正好证明了她在乎宝玉吗?
更重的是,林黛玉从不曾劝宝玉,更是对宝玉的一种深沉呵护。要是黛玉也像宝钗一样逼迫着宝玉念书什么的,以宝玉的顽固,他岂不是早就没有命了,还谈什么金玉良缘与木石姻缘呢?
大音希声,静水深流,真正的爱,润物细无声。我们爱一个人,不仅要自己忘记对她的爱,更要让他忘记你是多么了不起地爱着他。或许这样对自己有些残酷,或曰不利于培养他人的感恩之心。
但是,我们要相信,我们都是热血动物,深沉的爱总能够影响到人。鼹鼠在河鼠的影响下,不是慢慢地变得十分有爱心了吗?一旦听说水獭娃娃失踪,他就打算彻夜不眠的去寻找。而河鼠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自己多么爱他。
因此,还是小说中谈到的,爱一个人,对一个人给予帮助之后,又让他遗忘才是给予了最为高尚的关怀,也是给予他的最了不起的礼物。因此,徐志摩一首诗,也算是点透爱的最高境界。最后,希望我们每个都能学会遗忘。不念过去,不畏将来,不负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