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治.桑
在《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中,荣国府、宁国府的奢华靡费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然而,纵观全书,最奢华的人物,恐怕就是宁国府的长孙媳妇–秦可卿了。
秦可卿的家世背景并不显赫,严格的说,甚至还有些寒酸。
其父秦业就是一个小小的营缮郎,这个可怜的营缮郎,夫人早亡,因当年膝下无子,在养生堂抱养了一对儿女,这儿子不久夭折,独剩一女名唤可儿,生的唇红齿白,袅娜风流。
缘于和贾家素有些瓜葛,许了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
营缮郎这个官名虽说是曹雪芹虚构的一个官名,但是,郎,在清代属于低级官员,和营缮司郎中有巨大差异,郎中在明清代属正五品,级别颇高,俸禄颇丰。
主管皇家的宫廷建造、陵寝建造和修理事宜。而这个营膳郎恐怕就是个听凭高官差遣的小官员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宦囊羞涩”,为了送秦钟去贾府入塾读书,连二十四两的贽见礼也需东拼西凑才得。
又因“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少了拿不出手,东拼西凑来的二十四两银子,也只够去拜见贾家塾中的司塾–贾代儒。
姑且不论这秦可卿家和贾家究竟是何瓜葛,终归攀上了宁国府的这杆高枝,在宁府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及。
这从她卧室的陈设便可见一斑。在第五回中,秦可卿把宝玉领到她的卧室午休,入房的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还配有宋学士秦观写的一副对联;案上设着武则天用过的宝镜;摆着飞燕立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的伤了杨贵妃乳房的木瓜;设有宋武帝刘裕的寿昌公主下卧过的榻;悬的是唐懿宗的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盖的是西施浣过的纱衾;枕的是红娘抱过的鸳枕。用秦可卿的话说:“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
一个出身寒门的弃婴–秦可卿,自打嫁到东府,她所用的、住的物件无不样样有出处,件件有来头,竟远远胜过了荣府的头号人物贾宝玉的所有设施。
足见她在东府里是何等的养尊处优!莫说公公婆婆待她视如己出,丈夫也是相敬如宾,和心狠手辣为人刻薄的大管家凤姐也是素有亲厚,没有人不疼她、不和她好的。就连老祖宗也说她:“好个孩子,要是有些缘故,可不叫人疼死。”
也许是因为出身低微,她平时也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的面容姣好,体态风流,言语温婉,对待下人又不拿大,从而获得了贾府从上到下的交口称颂。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时,回来还好好地,过了二十,忽然就病了!并一病不起。
好好地一个人,正值妙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尤氏说她:“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可她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都要度量个三五夜才罢。她这个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那么,我们不禁要想,这个心细又心重的可卿,究竟是听了什么话以致思虑成疾?一病不起?
作者曹公在前文中有过透露,第七回,因焦大喝醉酒,嫌派的差事不好而闹事: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老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凤姐和贾蓉闻得都装着没听见。他们可以装着没听见,偏生心细又重的可卿却不知又要度量个多少夜了。
“养小叔子”的意思是指嫂子与丈夫的弟弟有染。那这个小叔子指的是谁?焦大既然说是胳膊折了往袖里藏,那就是本家事,必是说的宁府,这宁府的贾珍、贾蓉并没有兄弟,尤氏、可卿何来的小叔子?
原来,有一个名唤贾蔷的,也是宁府中正派玄孙,因父母早亡,一直跟贾珍过活,已经十六岁了,生的比贾蓉还要风流俊俏,这弟兄俩最相亲厚,也不知什么奴仆小人在背后有了垢谇谣诼之词,贾珍闻得口风不大好,命贾蔷搬出宁府独自过活去了。
若论小叔子,这体态俊美的贾蔷自然就是秦可卿的小叔子,以至于闹出了垢谇谣诼之词。贾蔷被搬出宁府,似乎也就坐实了可卿养小叔子的事实。
“爬灰”意思是指公公与儿媳有染。那这个公公指的又是谁?在宁府,唯一有着公媳关系的只有贾珍和秦可卿,再无旁人。
不管是贾珍霸王硬上弓还是秦可卿自甘堕落,因这贾珍素来行为无状,想必贾蓉是心知肚明。
所以焦大的叫骂,贾蓉只有装着没听见。秦可卿却是装不下去了,终于思虑过甚,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以致一命呜呼。
尽管“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这个章节被删改,曹公还是透露了一些蛛丝马迹:秦可卿死后,那贾珍哭的泪人一般,说他这儿媳比儿子还强上十倍,伸腿去了后,以后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料理后事也是尽其所有。更恨自己不能代儿媳去死。
公公如此哀伤,婆婆只是犯了胃疼旧疾,便不能料理事务。透过这些迷雾样情节,正如柳湘莲所言,这宁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是干净的,别的,恐怕都是不堪的。
活着的秦可卿生活可谓是风光无限,死后的秦可卿也是极尽奢靡。她的葬礼,也是全书的重头戏。让读者真正领略了豪门大葬礼的全程礼仪。
首先,要择日停灵。请的是钦天监阴阳司。
钦天监,专司皇家婚丧大典择日,“阴阳司”就是曹公虚构的职务了,在民间有阴阳师。这钦天监岂是平常人家能请到的?可见宁府的权势之大。钦天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天后开丧送讣闻。在这四十九日内,要请一百零八位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亡魂;
另设坛天香楼,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超度亡灵;然后停灵会芳园,另请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在灵前对坛按七作好事,以求托生转世之福。如此算下来,不包括钦天监的人马,单请僧人道士就达三百零七人之众。这茶水、斋饭供应,最保守的按人均80元算,每日需餐饮费24560元,外加服务人员工资、耗材,至少也需每日8000元,共做道场四十九日,所费资金折合人民币大约是160万。如若再加上僧道的出场费,按每人每日100元算起,需要的资金折合人民币是150万4千3百元,也就是说,择日停灵做法事的四十九天,宁府单是这一处,所耗的资金折合人民币大约是320万元。
接着,就要选棺木。薛蟠做人情送了贾珍一副棺木,帮底皆厚八寸。清代1寸=现在3.2厘米,其帮、底厚度各为25.6厘米。纹若槟榔,味若檀麝,叩击有叮铛如金玉之音。是万年不腐的有价无市之物。
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定的,因犯了事就没来拿,就给了贾珍。那贾政见了也不免劝他,此物非寻常人可享,用上等杉木便可。贾珍替死之心都有了,哪里肯听劝?
即命解锯涂漆。此木产于潢海铁网山上,名曰樯木。这潢海铁网山也是曹公虚拟的地名,潢海是指停聚不流的污水如海深,俗称迷津。铁网暗喻如铁丝织就的挣脱不了的凡尘网,樯木,贾蔷的谐音,将可卿置于贾蔷的怀中,似乎告诉世人,贾蔷才是可卿一生的最爱。
可惜,如此一来,妩媚迷人的秦可卿将没入深海般的污水迷津之中,困入苦难深重的情网之内,永世不得翻身了。薛蟠说此木就是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按当时的银价,一两折合人民币660元,一千两,折合人民币为66万元。外加手工费,这副棺材至少也需花费人民币70万元。
送了讣闻,宁府就要准备开始接待工作。有明确分工的奴仆有九十四人,下剩的打杂人员有四十人左右。从停灵的第三天起,开始接待各方前来吊唁的宾客,按每天十桌,每桌十人算,一百个宾客的筵席、酒水、随从人员的安排食宿及赏银,也按每人每天一百元,外加服务费,一个月下来,约需耗人民币50万。
接下来,就要写灵幡经榜了。按大清律,丧葬的仪仗有严格的等级定制:
铭旌以降帛三品以上九尺五品以上八尺八品以上七尺九品官或有顶戴者为五
——<钦定大清会典>——
贾蓉一向不学无术,靠恩荫成了个黉门监。一个国子监的监生,让贾珍觉得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执事也不能多,便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找了大太监戴权捐了个五品龙禁尉的官。
于是,僧道对坛榜文上就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也是沿袭了明朝的体制,大清律规定,五品官之妻称宜人,四品官之妻称恭人。若是丧礼,按当时旧俗,可将死者的等级再提高一级,于是,秦可卿一死,竟连升三级!
又体面,又风光。为了这个体面,贾珍为子捐官所费的一千二百两银子,折合人民币83万2千元。
到了五七正五日,那应佛僧要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道士们要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还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这一天这一项的耗材花费也须2万元才能打住。
吉时一到,开始送殡。六十四名青衣请灵,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所有执事陈设皆系新制,光艳夺目。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前来送殡的官员。
在清代,王侯贵族的等级划分依次为:亲王,郡王,公侯伯子男。这日,前来送殡的,有四郡王:东平王、北静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当时的八公来了七公,除了缮国公之孙因祖母亡故守孝没来,分别是:镇国公之孙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之孙一等子柳芳、齐国公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本家荣国公全族。五侯:忠靖侯、平原侯、定城侯、襄阳侯、景田侯。余者锦乡伯公子、神武将军公子等诸王孙公子,不胜枚举。堂客来了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乘。
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摆了三四里远。沿途路旁又摆了四位郡王的各家路祭。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致。”随后出城,直奔铁槛寺行去。
至此,秦可卿的葬礼即告谢幕。仅送殡这一天的开销,也需耗人民币约100万元。如此算下来,秦可卿的这次葬礼,共需花费人民币约630万元。如果可卿的葬礼花费按当今每月4000元的薪水算,是一个国家公务人员131年的工资总和。
秦可卿,作为宁府的长房孙媳,既没有十分显赫的家世背景,只是一个在养生堂长大的弃婴。也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只是宁国府长孙贾蓉之妻。何以会有如此高规模的葬礼?
这一直是读者的一个难解之谜。据作家刘心武猜测,这个可卿是已废太子胤礽之女,刘心武的文章做得好,对红学也研究颇深,不知道这位大师若续写一部《石头记》,将会有怎样的惊世之才展现给读者。
而在我看来,这场葬礼,应该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葬礼记实。当年曹寅的去世,给康熙的打击甚大。既是康熙帝的发小,又是康熙帝的亲信,在康熙心里,曹寅就是自己的家人。且作品中的幡文上有“御前侍卫”的职衔,曹寅十七岁时就是康熙的御前侍卫。
曹寅的丧事由其妹婿李煦(史家原型)主持料理,那时候的曹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权势逼人。能够办理这样高规格的葬礼完全是在情理之中。曹雪芹有幸参与其中,期间的各种仪仗程序了然于心,这为《红楼梦》的创作题材提供了现实依据。这些也都是题外话。
其父秦业因发现其弟秦钟与尼姑智能儿鬼混被生生气死;秦钟又因亏了元气而命归黄泉,这两人的葬礼只用了贾母扶贫给的几十两银子。然,秦可卿由生到死,真正是享尽了今生的极尽奢华,后世的无限尊荣。在曹公带有些因果论色彩的创作中,给她这样的一个结局,也算是在读者的意料之中吧。